他显然无法将这些事情一一告知，而有关于这段话的所有信息，还是身为导师的蓝子若告诉他的。
顾筠然的眸子仿佛被染上一层墨色：“您的意思是说，一切都不能够确定吗？她能不能够恢复之前的记忆，包括能不能重新变回薛佳，都不能够确定？”
这就等同于告诉他，他们之间相爱的过往极有可能会化为虚无，她可能会变成一个完全不认识他的陌生人.
她甚至都不能再单纯的称之为是薛佳，也不能够代表宋嘉仪，她只是一个通过医学创造奇迹之后重新融合的一个个体。
江明跃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翻着病历的手不自觉蜷缩起来：“这些事情，还是等老师回来之后再说吧！”
他无法直视顾筠然的眼睛，告诉他他所有的担忧都有可能会出现。
顾筠然眼前一黑，右手抓住了桌子的边缘，随后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试探道：“……应该……不至于回不来吧？最差的可能性……顶多就是她忘了我呗……”
他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挤出微笑，那笑容一点也不专业，敷衍极了。
“那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够回来，别的都不重要……忘了就忘了，我记得就行……”
他顿了顿，显然自己也觉得有点牵强，脸上浮现的表情尽是茫然：“……大不了重新来过呗……”
哪有那么多重新来过，人生有几个十年，又有几个重新来过，当属于她的一切都被格式化之后，他如何能够保证她再次喜欢上他？
前路漫漫，藏有太多未知忐忑，顾筠然的眼睛黯然失色。
江明跃有些不忍.
作为医者，随便说出一丝安慰家属的话都是致命的，他只能将话题尽量往蓝子若身上扯：“顾先生，你现在担忧的这些都是多余的，一切都要等蓝医生回来之后再说。”
他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无法给到顾筠然任何承诺。
一声沉重的叹息自胸腔发出，顾筠然神情麻木的盯着桌上的病历，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眼神里尽是空洞：“是不是即便我问了，您也不会告诉我蓝医生究竟是什么人？”
江明跃淡笑不语。
那个下午他去密室看过宋嘉仪.
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他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楼下的路灯高高亮起，路边谈笑的母子边走边回头，指着头顶的路灯说道：“你看，太阳虽然落山了，但是它的能量却储存在这里了，到了夜间，它又化作路灯的光线，继续为我们提供光明。”
年幼的孩子似懂非懂，带着更多疑惑问道：“妈妈，那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东西，只要把它储存下来，以后就都能拿出来，随时欣赏呢？”
年轻的妈妈显然对儿子这样的问题感到困惑：“那当然要看什么东西了，你喜欢什么东西呢？”
年幼的儿子咧着嘴，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我喜欢我的同桌童语默！”
年轻的妈妈登时扶额，随后点着儿子的额头进行了一番说教，想来是关于“人”能不能储存之类的说辞。
顾筠然心事重重的拉上窗帘.
屋内亮如白昼，那面白色的窗帘好像将黑暗与光明隔绝开来.
他站在窗前伫立许久，才神情倦怠的走向诊室后面的墙壁。
他一键一键的输入密码，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看了又看，才最终按下确认键.
听到旁边的墙壁传来声响，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拉响警报，连听觉也灵敏了许多，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却又生怕听到什么骇人的谩骂。
他盯着地上洁白的地砖，试图在那上面找寻自己的倒影.
地板虽然光可鉴人，但明晃晃的灯光反射的更加刺目；他也曾试图用大脑作画，在那篇空白里勾勒出一幅传奇画作，但一时又想不到画什么，自己毕竟不是什么传世画匠，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反而是那张挥之不去的面容。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时间以怎样的速度流逝。
他想自己不能就这样畏首畏尾，再站下去，他只怕会失去进去的能力，连直视宋嘉仪的勇气也不会有。
可一次一次的暗示，一次一次的打退堂鼓，他犹如夹在墙壁中的壁虎，动弹不得。
最后是江明跃在他身后提醒他：“我给她用了镇静剂，在老师回来之前，她都不会醒。”
他瞬间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回过头，满是感激的看了江明跃一眼，随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江明跃看着他进去，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自胸间溢出。
宋嘉仪带给他的精神压力如此之大，他只怕有一段时间都不能直面宋嘉仪了。
屋内异常安静，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顾筠然带着忐忑的心情朝前迈出步伐，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他曾相拥过的躯壳。
宋嘉仪此刻正安详的睡在那里，她的四肢被缚，手脚被缚之处已然勒的通红。
头顶的一点灯发出幽静的光，静静打在她脸上。
她闭上眼睛睡在他身旁的样子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如今她依然那样睡着，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也许正在做着什么奇幻的梦境，那梦里也许有他，有他们的曾经，但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那场梦境里呢？
他的脑中控制不住的浮现他们曾相拥而眠的画面，他喜欢的那个人同眼前之人一模一样，可又分明不一样。
他为自己想到那些画面而感到羞耻，之前梦境中的场景也不甘寂寞，频频在他脑海浮现。
他有时想到他们的相知，有时跳跃到误会，有时又想起她曾凝视自己的眼神……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起来，一会是薛佳，一会变成宋嘉仪，一会又是变成宋嘉仪的薛佳……
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从胃部上涌，顾筠然捂住嘴，跑了出去。
江明跃将密室恢复原状，听着不远处洗手间传来的呕吐声，眸中的光芒不由得又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