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云乔寻了个广播站人少的时间点去给王秋菊回电话。
本地电话，拨通号码之后，很快就接通了。
云乔喂了一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喂？我是双林洞的村长，你找谁？”
“唐村长您好，我是秦云乔，我找您儿媳妇，王秋菊。”云乔礼貌的问道：“请问她在家里吗？麻烦您叫她接听电话。”
“哦哦 ，找秋菊啊，好。她在家呢，你等一会儿，我喊她去。”唐村长说完，放下电话，出去喊王秋菊接听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便传来了王秋菊的声音，她声音带着些许焦躁：“云乔，可算是联系上你了。你是今天回来的吗？”
“昨天晚上回来的，当时不方便给你回电话。”云乔不欲多说，直接问道：“听我妈说，你这几天一连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么急切，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王秋菊的声音停顿了一瞬，这才缓缓说道：“云乔，我家里的两个孩子病了，需要一大笔钱。电话里不太方便细说，你最近能抽出一天的时间，跟我见一面吗？我想当面跟你说。”
云乔听她说孩子病了，还有点担心，但后面又听她说什么电话里不方便细说，得当面说，便反应过来，孩子生病恐怕只是她的一个托词，为的是引出后面想跟她见面的话。
毕竟现在的电话都有接线员跟着一块接听，她们的谈话内容并不是完全保密。如果被接线员听到有违法乱纪的内容，接线员是会上报的。
而王秋菊和唐毅夫妻两个干的就是投机倒把的违法勾当，这次八成是出事了想找帮手呢。
一开口就是一大笔钱，出的事恐怕还不小。
云乔不可能明知道前面是火坑的情况下，还以身犯险往前走，她语气为难的婉拒道：“秋菊，可能不太方便。我已经跟单位销过假了，最近几天都得上班。”
“不能再请假吗？”王秋菊追问道：“我的事情有点着急。”
云乔摇头道：“秋菊，不好意思，我最近都不太方便再请假，毕竟我才刚请了十天的长假，刚销假就再请假，单位的领导恐怕要对我有意见了。”
“那好吧。”王秋菊听出云乔话音下的婉拒，再开口时，声音里难掩失望。
云乔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啊秋菊，帮不了你了。”
王秋菊勉强扯了扯唇，“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冒昧。应该是我要跟你说句抱歉才对，打扰到你了。”
挂断了电话，云乔放下听筒，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她早就劝过王秋菊，投机倒把犯法不能干，让她收手，是她自己不听劝，一意孤行的走到黑。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她想不想帮的问题了，而是完全不能帮。一旦帮了，或许连她们也会跟着一起陷进去。
她和王秋菊非亲非故，仅凭儿时的那点情谊，还不值得云乔拿着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跟她赌。
这天之后，云乔再没有跟王秋菊联系过，也没有试图打听她的消息。
她不闻不问不打听，尽可能的做到完全不跟她沾边。
只是云乔没想到，她这边按部就班的在单位好好的上她的班，结果王秋菊却突然不吱一声，就冷不丁的带着双胞胎俩儿子来了驻地找她。
王秋菊没有人带，进不了家属院的大门，不知道从谁嘴里打听到云乔在军服厂上班，领着俩孩子蹲在军服厂的大门外等着，恰巧跟江画搭上了话，被江画带进了卫生室。
等云乔吃过午饭来到卫生室的时候，看见王秋菊带着俩孩子坐在卫生室里的长椅上时，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王秋菊看见云乔，忐忑的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从长椅上站起来，局促的喊了她一声：“云乔。”
云乔回过神来，勉强扯了扯唇瓣，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秋菊，你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也没提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搞得我有点猝不及防。”
“我，我跟着唐毅来十团办事，想起来你这边离十团团部挺近了，就过来看看你。”说着，王秋菊将自己手里提着的网兜递给云乔，说道：“自家石榴树上结的果子，特别甜，我记得你爱吃这一口，给你送来点。”
云乔看了一眼王秋菊手里提着的网兜，心知她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地给她送石榴来的，估计还是为了自家身上出的事来找她帮忙的。
云乔不想帮，也帮不了，所以她看见王秋菊提着的石榴就头疼。
这就是麻烦的象征，就是再甜她也不想吃。
江画并不是傻子，看出王秋菊跟云乔有话要谈，主动端起暖壶，笑吟吟的说道：“暖壶里没水了，我去水房接点水去。秦护士，你们先聊。”
她笑着往外走去，将屋子里的空间留给两人谈话。
江画走后，云乔没接王秋菊的石榴，转而走到自己的桌子前，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平均分成两份，给了王秋菊的双胞胎儿子，说道：“院子里有秋千，拿着糖出去玩秋千吧。”
双胞胎接过糖没动，抬头看了看王秋菊的脸色。
“去吧，就到院子里玩秋千，别走远。”得到王秋菊的允许，双胞胎这才一拥而起，嬉笑追逐着去抢院子的秋千。
小孩子不知道愁滋味，满脸都是笑容。
云乔收回落在双胞胎身上的视线，转头瞥了王秋菊一眼，问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大老远的，不惜带着两个孩子当筏子也要来找我。”
说话时，云乔挎站在卫生室门口，半个身子在屋子里，半个身子在外面，方便观察外面来人，好及时结束谈话，避免被不相干的人听见。
云乔话音刚落，王秋菊的眼圈就红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往下跌去。
来之前，她是做好跟云乔下跪求她帮忙的准备的，但临了临了，还是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做到这一步。
她没有跪下，而是跌坐在地上，垂眸落泪道：“云乔，我没办法了。但凡能用钱补上，我就是砸锅卖铁，去医院里卖血，我今天都不会来麻烦你。”
云乔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砸锅卖铁，什么去医院卖血，这是最终导致的结果，不是她想知道的因由。
云乔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直接说出了什么事吧。”
王秋菊咬了咬唇，艰难的开口：“我们，我们搞丢了一批很重要的货。”
云乔问：“什么货？”
王秋菊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倒买倒卖这些……都是毅哥自己在经手的，他基本上不跟我说，也不让我过问。”
王秋菊脸色苍白的说道：“货丢了，一开始上头要我们想办法把东西找回来，找不回来的话，就让我们赔钱，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让我们赔钱了，让我们去外头再弄一批货回来，总之就是必须要货。不然的话就要把我家双胞胎兄弟里的一个卖掉，作为弄丢东西的惩罚。”
“我没有办法了云乔。我也不想麻烦你，但是除了你，我找不到别的人能帮我了，我只能来求你帮忙。”
“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是无辜的，这要是被卖掉了，将来一辈子就毁了。求求你，看在我们小时候一块长大的情分上，帮我这一回吧。”
王秋菊说着说着，眼泪又似洪水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云乔听得无奈：“孩子确实无辜，但是现在这样的后果不是你们自己作出来的吗？我早就劝过你们……”
“是，我知道你劝过我们，是我们不听劝，我们咎由自取，但是孩子确实是无辜的呀。我犯了错，我知错，让我去死都行，但是两个孩子还那么小……”王秋菊苦苦哀求：“云乔，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能帮我。”
“安娜。”云乔突然叫出她最初的名字。
王秋菊茫然的抬起泪眼，看向云乔的眼神中带着困惑。
“别装可怜了。”云乔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语气很冷：“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跟我耍心眼。说了那么多，却连最基本的信息都不告诉我，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
王秋菊听了云乔的话，身体微微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心虚的神色，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她深吸一口气，放慢了语气，组织出语言缓缓说道：“云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如果我说了，我怕你也会被拉着陷入危险之中。”
云乔冷笑一声：“又想找我帮忙，又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事到如今你还在试图哄骗我。陈安娜，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我的安危，今天就不会来找我帮忙了。”
王秋菊潸然泪下，摇头解释道：“我……我有苦衷。”
“所有干了坏事的人都说自己有苦衷。”云乔声音冰冷，说话也没有再给她留面子。“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王秋菊脸色一白，急忙拉住云乔的手，一开口声音颤抖的厉害：“云乔，云乔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你别不管我。”
“我们这次弄丢的是一批……是一批……”
王秋菊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咬牙将真相说出口：“是一批从北边弄过来的药品，里面主要是青霉素和胰岛素。我们其实只负责从边境把药品接过来，两天之内交到另外一个接头人的手里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被泄露了出去，我们刚接到货，还没来得及运走，中途就被一伙蒙着脸的神秘人给抢走了。”
“这伙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抢了东西就跑，一点尾巴都没留下，我和唐毅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把这批货找回来。”
“云乔，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这批货都是进口的好药，价格昂贵，进货渠道更是难找，就是把我和唐毅我俩卖了，我俩也凑不够重新买货的钱，你要是狠心不帮我，我们一家人真的就妻离子散了。”
“我们好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和孩子被逼着走上绝路吗？”
云乔眉头紧皱，看向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怀疑和不可置信：“陈安娜，你胆子的这么大的吗？我本来还以为……还以为你们只是投机倒把，倒买倒卖，结果，结果你们……我的天呐，走私药品，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们居然敢参与？！！”
“走私可是重罪！搞不好要被枪毙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错了，我们早就后悔了，但是……但是上了船，我们，我们没办法……”王秋菊哭着说：“我知道错了云乔，我们当时真的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只是那段时间孩子病了，家里没有钱，我们才鬼迷心窍，想着赚一笔大钱，改善改善家里的生活。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云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儿时的那个玩伴了，而是走投无路的走私犯。
走私犯，十个有九个穷凶极恶，再好的人，沾上这一行，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能再用常理去揣测面前的人的想法了。
这个人已经干了四五年的走私，手里不知道经手过多少的走私品了，或许手里已经沾过血了也未可知。
云乔不知道陈安娜为什么一口笃定自己能帮她，这样的事，她听了都发怵，哪有这样的本事呢？
但云乔不敢表露出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陈安娜，不能让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云乔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努力的维持着平静的面容：“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你和唐毅你们俩是干走私的，你们都没有渠道重新买货，你找我，我难道就能帮你弄到货了？这也不现实呀。”
王秋菊低下头，小声说：“何营长。”
云乔愣了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