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人去查那花炮李家所为何事?” 宋仁宗对儿子的举动,能猜到六七分。
赵曦站在御案前,抬眸看了他爹一眼。
“父皇,儿臣想知道为何我朝没有将火药用在军事一途。”声音虽稚气,但那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宋仁宗。
宋仁宗心想果然如此。
他起身绕过御案,牵起赵曦的手,往外走去。
父子二人来到了一处宫墙之上,宋仁宗把赵曦抱了起来。
“曦儿,你看到了什么?”
如今正临近年关,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京城街道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更远些还能看到禁卫宿军的训练之地,以及城外百姓居住的青砖瓦房。
赵曦转过脸看着他爹的侧脸,并没有回答。
白色狐皮斗篷下的两只小手松了又紧,如此反复几次。
赵曦:“治国之道,富民为始。”
他继续道:“眼下这里看百姓是安居乐业,一片繁华;可繁华之外,当居安思危。没有与之匹配的武力,焉能护住这份安宁。”
宋仁宗在两年前就知道他这个儿子是相当的聪慧,可尽管如此赵曦这番话也让他再次震惊。
宋仁宗叹息一声:“爹爹怎会不知。爹爹也想如太祖那般为我大宋开疆拓土,不受蛮夷侵扰。”
他眼底暗色涌动:“可身为帝王,不止要主政国事周旋于君臣之间,既要有所主张,还更要有担当,扫尾善后;所虑之事,所做之权衡是整个天下。”
“曦儿有想法就去做吧,有爹爹为你顶着。只是爹爹希望你无论在何时何地做何种决定,都以天下万民为首位。”
他身为帝王,身上有太多的枷锁责任。只要他在,曦儿可以不必如他一般考虑这么多。
赵曦以前总觉得他这个爹太过心软情长,做事不够独断。可今日这番话让他明白,以前是他狭隘了。他不是不想独断朝堂,而是身后背负着万民。
几年前宋仁宗因为他一时冲动导致与西夏一战全军覆没,之后,他变了,他不敢,他怕输,怕虚耗民力、户户哀鸣;怕万骨枯之后,最终没有一将成名,只有惨败的屈辱。
赵曦不禁想起上辈子的他,在‘为民’这件事上,他打心里敬佩便宜爹。
宋仁宗看着儿子低头不语,以为他的话打击到他:“曦儿,怎么了?”
赵曦声音有些闷闷:“无事。父皇,儿臣想让李炎专门研造能用于军事上的武备。”
宋仁宗摸着儿子的脑袋,心头的祖宗之法一闪而过,想到西夏与北辽的猖狂又想到曦儿的不凡,最终点头:“爹爹可以允你谋划此事,只是在真正成功前,不,就算不成功,也不可让他人知晓。爹爹会为你安排一处专门研究此物之地。”
赵曦被他爹抱在怀里,他这个爹跟上辈子的爹真的不同。
他很庆幸重来一世,爹娘都待他如此。
之后,李炎被召进宫中,与他们父子俩在福宁殿商谈了许久。没多久宋仁宗便在京城之外的深山里,命人秘密建了一处研究火药的场所。
如白驹过隙,时间匆匆而过。
庆历七年(1047)五月初二。
宋仁宗为年仅十岁的福康公主安排了婚事,驸马人选是一个叫李玮的人。
李伟是李用和的次子,他也是宋仁宗的表弟。李玮虽然辈分高,却也只比福康公主大四岁,性格敦厚老实。他无论在年龄还是才华性格,也都还算得上是优秀。
宋仁宗在亲政之后才知道他的生母并非刘太后(刘娥),而是李宸妃。只是在他知道时,李宸妃就已经去世了。他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一面,为了弥补对生母的亏欠,他把对生母的怀念与内疚都补偿在生母母家身上。
之后李宸妃的弟弟李用和成了国舅,备受荣宠。可即便这样宋仁宗仍是觉得不够,他本就想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更想给李家的富贵之上再加上一层保障,便有了今日之事。
朱昭仪正在给赵曦讲今日在坤宁殿见到这件事。
朱昭仪叹了口气:“也不知你父皇怎么想的,我瞧着官家对徽柔(福康公主)从小如珠如宝的宠爱着…”
赵曦正坐在连椅榻的另一侧看李炎呈上来的记录,他放下手中信笺:“父皇的决定自有他的用意,母妃我们不要掺和。”
七岁的赵曦,因平日习武,身量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不少。头发被一根青色发带束起,一身青色襕衫,五官虽还带着些稚气,却有着翩翩少年的模样。
朱昭仪知道儿子打小就与其他孩子不同,格外省心稳重。故此,每每赵曦说的话她都会认真倾听。
赵曦想起前几日回来时看到了庆林阁来了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想到这里:“母妃,儿子前几日看到咱们这添了几个新面孔。”
朱昭仪听赵曦这话,愣了一下:“曦儿说的是几个女孩子?”
“嗯。”
“那是你乳母带进来的几个孩子,看着还算机灵。”
赵曦还有些疑惑,在机灵这么小能做什么。还没等他问,就听他母妃继续道:“起初母妃倒也没想留下的,不过想着别的宫中都有养女1。”
赵曦听完身子不由的正了正:“如果母妃看着有顺心的,留在身边照顾您,倒也无妨。”
赵曦自五岁开始,就开始跟公主、宗室子等一起去资善堂2听读。陪在母妃身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
朱昭仪笑着摇摇头:“算了,还是都送出去吧,省的以后徒添麻烦。”
她不由的在心中苦笑一声,她也是的,是沉浸在深宫中太久了吗,想当初她不就是被太妃收做养女送给官家的。
六月的雨,淅淅沥沥,好似一阵甘霖抚平了人们的焦躁。
资善堂内,教授皇子公主们听读的是太子太傅李迪的孙子李孝基。此人博通古今,学识渊博,是宋仁宗斟酌过后特意安排在资善堂。
李孝基:“…………这便是一叶障目。”
福康公主手肘撑在书案,听完撇了撇嘴:“先生,那书生用树叶遮住自己的眼睛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只是他不看到别人又不是别人看不到他。”
李孝基无声的笑着:“不论何时何地何事,都不可被片面或暂时看到的景象所迷惑从而看不到全局、事物的本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不要遮蔽自己的感官,否则就会变成瞎子聋子,对外界一无所知,即使巨大的事物就在眼前,也会熟视无睹。”
赵曦看着眼前的不过而立的男子,他听出了他真正的意思。李孝基看到了大宋繁华之下的沉疴痼疾。
散学后,三三两两的带着自己的宫人们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