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阳市府招待所。
萧金浪轻轻敲了敲小会议室的门，里头正在忙碌的十多名‘老顾问’或抬头看一眼，或低头沉思，安安静静。
会议室里排开两列长桌，每人桌前都放一部486。角落里还有复印机和传真机，偶尔还有电话响起。
虽说这办公场地简陋了些，但办公设备却绝对国内一流。
现在正是八月夏天，气温高。老萧从外头进来一身汗。会议室里特意开了空调，顿觉凉爽。
帝都来的马主任正在打电话，偶尔嗯嗯几声。之前来过天阳的陈牧陈处长招了招手，把萧金浪引过去。
“周总定了明天飞帝都的机票，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落脚地。”萧金浪低语道，“包括我们的人在内，整个谈判团有三十几号，规模不小。”
陈牧听得发出兴叹声，“‘圣光’这是要来真的呀。搞这么多人，在帝都找住处都难哦。只怕得找几家院所帮忙才行。”
萧金浪笑了，“这你不用担心。周总在帝都买楼论‘栋’的。别说三十几人了，三百多人也住的下。”
陈牧被堵的语塞，尴尬的笑了笑，“买楼论‘栋’。款爷，这真是款爷。没想到我们堂堂帝都部委沦落到要跟款爷跑腿的地步。”
虽然是自嘲，但也太戳心了。
正在忙碌的‘老顾问’们为此纷纷抬头，就连正在打电话的马主任都捂住话筒瞪过来，示意陈牧别乱说话。
中国工业师从苏联。苏维埃帝国崩塌，美帝在海湾肆虐，国内除了被吓的够呛，也打主意想在帝国遗产上捞一笔。
当时美国，德国，韩国，以色列，甚至新加坡都派人去抄底。
国内在91年搞了个‘双引工程’，恢复了五十年代设立的‘友谊奖’，也想拉点急需的人才来。
但......，光谈友谊交情比不过真金白银的。
韩国为了招揽人才，开出的价码是普通专家1500到2000美元月薪，知名专家3000到4000美元月薪。
国内当时别说给美元了，给自己的科研人员都发不出千元软妹币月薪。谈的再多有个卵子用，毛子专家一扭头就去西方了。
这种情况得到九十年代末，国内有钱了才得以改善。
后来毛子的专家也明白过来，西方招揽只是想摸底。对方有自己的科研体系，并不需要那套‘傻大黑粗’的糙货。
但那时候大毛家已经比较稳定，只能去二毛家拉人了。可现在才91年八九月份呢，离正式寿终正寝还差两三个月。
国内被恶劣的经济形势搞的焦头烂额，软妹币汇率正在暴跌，拿不出外汇去拉人。
周青峰说要购买‘图-154’，让萧金浪帮他跑门路。毕竟飞机买进来是要用的。结果几个部委比他还上心，立马派人加入到他的谈判团。
因为这位是真款爷。
‘圣光’顾问团刚刚成立时，周青峰就砸了五百万美元和上千万的软妹币。这笔钱不到半年就被全花光了。
由顾问团做指导，钱都用来招揽人才，培训职工，采购设备，改造生产线。光是市机械厂就跟无底洞似的，吞掉上亿资金。
赚走这些钱的往往就是顾问团背后有关系的国企。每个顾问总是照顾自己人。
由于订单油水太大，单纯的顾问制度很快就变质。有些国企甚至主动把自家退休人员朝‘圣光’塞。
为了抢生意赚钱，顾问之间和企业之间很快就发生竞争，最后闹得部委去。部委倒是想权衡一下，尽可能用‘圣光’的钱养自家孩子。
对这事，周青峰感叹不已——真是处处是江湖，处处是浆糊。不过花钱的才是大爷，他毫不犹豫切断了某些人的烂心思，要求招标。
谁也别想以权谋私把烂货卖给‘圣光’。
为这事，萧金浪等人不知接了多少拉关系的电话，递过来的条子叠起来都能烤红薯了。
像陈牧这种小处长更是如同风箱里的老鼠，别说两头受气，四面八方都受气，委屈的如同刚过门的小媳妇。
可周青峰油盐不进，什么电话条子都不好使。要么滚，要么按他的意思来。这种强势对于官僚来说太难受了。
之前‘圣光’想在国内找家企业合作组装三轴机床，这么好的事一直没动静。就是有人背后捣鬼，以为这是个把柄，想给周大爷一点颜色看。
至于后来谁给谁颜色看，陈牧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拐弯抹角向萧金浪透露过一些信息。
于是近两三个月有不少人家办了丧事，场面挺热闹的。
马主任打完了电话，确定周青峰行止，也跟着长叹——周青峰以为部委是想借他的东风去抄底，但他错了。
大错特错。
部委很清楚自己没钱去抄底。
美帝在海湾发威，国内才发现自己有多落后。像国科委只能咬着牙上项目。可没钱就是没钱，把裤腰带勒断了也是没钱。
科研这事光靠理论是不行的，必须上项目实践。顶级的设计人员必须完完整整的搞几个大项目练手。
三十年后国内基建为什么那么厉害？因为练手的项目太多了。
而现在国内科研院所庞杂，但有限的经费真落到实际岗位却就那么些。
一个大项目，试验测试，技术管理，电控伺服火工品，流场振动传感器，密封电子机加工，相关学科太多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没钱养太多的人。
可如果不养人就会出现科研断层。一旦出现人才断层，就只能祈祷八十好几的老总师还活着，把他重新请出山来主持。
因为只有干过项目才有实践经验，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问题，才能少走点弯路。
知道说的是啥么？水下核力量。
部委当然想抄底，但他们更想维持现有的人才梯队，否则人都跑了还搞个啥科研？
后世‘神舟’等航天项目屡屡成功，网上爆出项目团队成员，赞叹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开始挑大梁。
可细心的人会发现除了年轻人和老头，四五十的中年人却很少。这么明显的年龄断层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二三十年前应该挑大梁的人离开了。
现在就是二三十年前，国内的精英都在朝外跑。毕竟国外的收入和生活比国内好太多了。
部委没钱，就只能把人送到‘圣光’的顾问团来养着。周青峰要搞客机，部委支持——这总比南德集团那个皮包公司强吧。
马主任来天阳，生怕周青峰就是嘴上说说。听到这位款爷雷厉风行，说去帝都就去帝都，他比谁都高兴。
买了客机，总要有人来开吧。这就能解决几个飞行员的职位。
有了客机，总要有人来维护吧。这就解决一批飞机设计人员的岗位。
既然都维护了，是不是可以搞个大修厂？这就能养活一家飞机设计局了。
不开玩笑，养活总比不养活好。比如国内为了养活‘运八’的生产设计团队，曾经干过用军用运输机去西北贩卖活羊的事。
西北的核工厂则用生产铀235的高速离心机搞过雪糕。成飞的宋总亲自摆摊，不知是卖过面条还是卖过板鸭。
现在国科委眼巴巴的其实没太大想法，就指望周青峰能真搞个大项目，多养活养活几个科研院所和人员了。
现在是真的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