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带着两位南宫师姐,回到原本的世界时,七玄令的通道已经开始吃力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仔细听来,甚至有几分像是呕吐声。
像是有什么巨物卡在其间,正在被缓慢吐出。
柳笙积攒了两个世界的信仰值,再加上新世界庞大的供奉加持,也在高速消耗,眼见便要见底。
最终,信仰值归零。
通道也随之关闭,需要时间缓冲与恢复。
来自胎神世界的仙舟二号,就这样被暂时遗留在虚空之中。
而那座完整的环形雪山,也缀在后面。
那是真正的“整座”雪山,连带地底深深的山脉根基,就这样被柳笙连根拔起,带了回来。
就是这样,对七玄令通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若非她以半神修为和信仰这双重力量维系,恐怕早就导致通道甚至这宝贵无比的上古灵器崩溃。
至于胎神心脏处那艘血肉仙舟,暂时无力顾及,只能留待下一次。
“留在虚空之中也好,我们也没有地方能够藏起这样的巨物。”南宫二号开口道。
三号也马上反应过来,随即提议道:“我们可以完善一下小型仙舟,有基础的短期运输、飞行还有维生的功能就好,一批批将人送上去建设仙舟。”
柳笙点点头,摸着下巴开始琢磨该如何完善。
研修会已迫在眉睫。
她想了想,抬起头:“南宫师姐,我们现在恐怕需要更多人手。”
“当然。”南宫菀二号微微一笑。
……
议事堂中。
南宫菀二号朗声宣布:
“接神计划终止。”
“即日起,全力转入‘仙舟计划’。”
不少人一时难以理解这番调整。
但当他们看到悬停于虚空中的那庞然巨物的蜃影时,整个议事堂瞬间陷入死寂。
紧接着,是潮水般的低语与激动的喧哗。
接神,对于从小活在无上神神面之下的人们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总觉得更容易办到。
但是对于“仙舟”,众人总觉得遥不可及。
要飞出这个世界?
可是,要怎么飞呢?要飞往何处呢?
于是接受程度上,前者大于后者。
但是“接神”就能解决寒夜吗?
众人也不确定。
但如今看到这实实在在的仙舟,心头的天秤终于落定。
当然,也是因为无名斋中所有成员早已签署天道约束的誓契,才会如此放心地让他们得知此事。
既然要齐心协力,自然不该有所保留。
【……不像南宫师姐对我藏着掖着。】
柳笙默默心中吐槽,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此时,南宫菀二号正站在台上,背后巨大光幕逐一展示后续安排。
而柳笙则安静立在她身侧,一身灰袍。
但能感受到,不少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好奇,怀疑,妒忌……
【有些违背我们低调的原则了。】
【没办法,光芒难以遮掩……】
在人群后方,清雪望着台上的柳笙,眼中熠熠生光。
耳边,是各种低声议论:
“她就是那位‘凌笙’?”
“听说是特招带进来的,解开天音的那一位。”
“哦……就是那位明明南宫前辈已经指定了她,却还坚持要带着其他特招杂役一同进来的杂役?”
“啧,真是多事,年轻人啊……就是气盛,恃宠而骄。”
“但人家做得到啊!”
清雪默默点头,目光悄悄剜了一记说大人坏话的人。
此时,南宫菀继续说道:
“此仙舟,乃此界天地间第一艘可横渡虚空、承载众生之舟。”
“其结构宏大、系统繁复,非一人之力可成。即日起,无名斋全体成员,将依照各人所学、专长所向,编入以下各研修分部,统一调配,协同推进,不得懈怠。”
依照南宫菀所说,一共分为动力、导航、探测、维生、建构、防护、武装、材料等研修分部,在诸层分部之上,就是中枢调度。
当南宫菀宣读完各部职责后,开始点名入部人员。
最后才说到“中枢调度”。
“研修士茅之昂、李璇、柏源、赖绮玉、姚思秉……加入中枢调度。”
这相当于仙舟的心脏,所以参与的高阶修士都不简单。
这时候,南宫菀又点了几个人名:“侍者凌笙、清雪、黎初、奚双雨、仇景逸、郭一守、张承灵,你们也编入该部,协助仙舟的总体设计,由凌笙担任侍者管事。”
台下一片哗然。
纷纷好奇这几位侍者是谁。
“凌笙”自然是上头那位,但其他呢?
而清雪等人,自然是无比兴奋,忍不住击掌相庆,欢呼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一来,旁人一看便知究竟是谁了。
“新来特招的……”
除了柳笙,他们近日都是频繁进出各个研修斋的,自然混了个眼熟。
所有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向另一个沉默站立的身影上。
清雪也是不由自主挪动视线。
只见阮时之低垂着头,并不说话,似乎对于这个消息不为所动。
此次议事结束后,众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虽方向转变,但基础积累仍有用武之地,许多原本的工作可直接并入仙舟开发,只是后续有所侧重而已。
清雪几人则一窝蜂围住柳笙,压抑不住心中激动。
“传闻是真的?南宫前辈真准备开启时空间隙,让我们乘舟离开?”清雪满脸欣喜。
柳笙僵硬一笑:“算是。”
“笙笙,是你推荐我们的吧?”奚双雨亲昵地挽住柳笙的胳膊。
柳笙略显不自在,脸上微微泛红,仍认真答道:“嗯。”
“主要是你们已经学习过那一套计算框架,往后上手更快,所以当然推荐你们。”
清雪却撅起嘴来:“笙笙,你就是太实诚,都不愿意哄哄我们……”
“这不是夸你们聪明?”
“我听出来了,还是在夸你自己教得好。”
嬉笑声中,她们拉着柳笙一左一右走出议事堂。
其他人也是闹哄哄地往外走,如潮水般散去。
最后只剩一道暗影留在空旷的洞窟之中。
等到周围都安静了,阮时之才缓缓抬起脑袋。
脖颈发出轻微咯吱声响。
他的双瞳灰蒙空洞,虹膜已然扩散失焦。
空洞无一物,却似乎能从中看出某种暗藏在波涛下的情绪。
他慢慢往外走着。
行走间发出轻微的滑膜异响,像骨骼之间摩擦着什么异质之物。
口袋中的令牌忽然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
他低头看了一眼——
【前往材料分部】
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拖着步子,按照指示前往。
到了门口,拿出令牌按在感应阵上。
门开了。
他走进去,但就像隐形了一样,无人抬头,无人打招呼,亦无人在意。
只有当他在某位研修士身边站定时,那人微微皱鼻,默默将位置挪远。
等他忙活了一个上午,结束的时候要走去食堂时,负责这个研修分部的侍者管事却拦住了他。
“你,留一下。”
阮时之才停下了脚步,低头沉默着。
管事递出一道符纸。
“这是一道清洁符。”
阮时之皱眉抬头,像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那管事也是为难,咳了声,小声道:“唉,你怎么不明白呢……这是要我怎么说……”
“总之,用一下吧,注意个人清洁。虽然因为你……某些缘故,大家不好明说,但也总得……顾及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对吧?”
阮时之这才点了点头,淡淡“哦”了一声,接过符纸,转身就走。
那位管事仿佛被什么噎住。
看着阮时之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
“要不是有个好娘亲,你以为你真能待在这儿?”
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可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前方那道走远的背影竟忽然停下。
阮时之缓缓回头,脸上无表情,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黑。像是某种沉眠中的凶兽,透过眼睑的缝隙冷冷注视。
那管事心头一跳,莫名浮现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但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个明真境前期的小崽子,自己已至后期,怕他作甚?
于是他迎着那视线回瞪过去,随即转身关上研修斋门,扬长而去。
只是那眼神如芒刺在背,直到自己转入一条暗道才总算感受不到那种灼热感。
“这小子……真是瘆得慌。”
他倚着门喘了口气,按住狂跳的胸口,低声咕哝:
“也难怪,毕竟是护北大将军的儿子……虎母无犬子嘛。”
但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身后那扇暗门之外,阮时之的鼻尖正贴着冰冷的门板,目光沉如深渊。
……
紧紧盯着面前这道石门。
阮时之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喉头深处传出一声嘶哑的咳响。
像是笑,又像是卡在僵硬的喉管中痰声。
他的手缓慢地抬起,指尖即将落在门上。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身后突兀地响起。
阮时之的动作陡然凝滞。
手停在半空,脖子“咔咔”作响,却只是头部回转,肩膀一动不动。
面部正对身后,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
是那个女子。
那个……名叫“凌笙”。
一个令人厌烦的存在。
之所以厌烦……
一是因为她身上的气息。
太过于灼热。
一旦靠近,总觉得自己就要烧成灰烬。
二来,则是她那该死的大眼睛。
清明透彻,又藏着锋芒,似是能把他看透一样。
虽然“阮时之”确定,自己肯定不认识她。
而且,他有着很强的信心,自己藏得很好,绝对没有人能够想得到……
“你是诡物吧?”
“凌笙”的声音平静至极,语气就如随口问一句“吃过了吗”。
顿时,“阮时之”头颅僵在后背,死气沉沉的双眼睁得极大。
扩散溶解的虹膜更是明显了。
走廊之中,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
随即,头颅上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暴戾。
下颌关节咔咔作响,嘴巴张成四瓣,一根根血肉触须自其中喷涌而出,直扑“凌笙”面门!
然而,面对如此狰狞的攻击,“凌笙”只是淡淡一笑。
“触手?这个我熟。”
话音未落,她猛然出手,一把抓住那几根飞袭而至的触须,手腕一拧,猛力向外一扯!
“阮时之”的身形猛地一颤,双目圆瞪,喉头发出窒闷的“呃呃”声,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拖出体外。
他疯狂挣扎,触须上甚至爆出一根根倒刺,但触及“凌笙”手中陡然冒出的金光时,瞬间如落入熔岩般发出“滋滋”灼响,焦臭四溢。
然后对方又是狠狠一拽!
他的耳畔似是听到了体内皮肉的撕裂声。
他惊恐地意识到——
这女人,若愿意,是真的能将他从里到外翻个彻底!
不行啊!
这身皮囊还要用呢!
“阮时之”一想到这里,哪里还敢作对?
更何况,能屈能伸。
前者才是他最常用的姿态。
“阮时之”连忙双腿向后一折,“咔嚓”一声,竟直接跪倒在地,喉中呜咽不止,那双死气沉沉的眼中满是哀求。
然而,那个女人却毫不动容,手依旧未松。
这时,走廊另一侧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阮时之”惊觉,赶紧仰头看向“凌笙”,哀求之意溢于言表,拼命低声呜咽。
意思很明显——
求求你快松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凌笙”贴近,浅浅一笑。
“怎么?你害怕了?”
被扯着触须的“阮时之”该跪也跪了,此时只能不断点头表达自己的决心。
但反转着脖子点头,颈骨咔咔作响,而且又扯到了触须的根部,内里扯出一阵吃疼。
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如果还有的话。
听脚步声,眼见那两人就要拐入走廊,看见一切……
“阮时之”一阵胆寒,抻着身子想要将扭曲的形态摆回正常,却一阵慌乱更是别扭怪异,手脚扭曲,像是关节断裂的人偶一样。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凌笙”终于松手。
顺势将一团湿乎乎蔫吧拉叽的东西塞进他嘴里。
“阮时之”连吞咀嚼的反应都没有,触须一松,那东西便滑入咽喉,顺着食管蜿蜒而下。
随着一阵灼热翻涌,他胃中如火焚,肠道发颤,体内器官仿佛被某种东西快速占据。
就在两位侍者踏入视线的瞬间,他忍着内里的痛楚,强撑起身形,双腿一蹬,把自己撑成站姿。
背脊僵硬,头颅归位,整个人起码勉强像了个“正常人”。
但却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那两位路过的侍者顿时好奇地循声看来。
“阮时之”想开口,却发现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只能呜呜咽咽地喘息。
而“凌笙”却一把搀住他,关切道:“他好像不太舒服,我带他回斋舍就好。”
声音焦急又恳切,似乎真的关心自己一样。
“要不要送去医馆?”
一位侍者看了眼阮时之,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又神情扭曲,眉头也跟着拧紧了几分。
“凌笙”却笑了笑:“应当没事,如果严重了我再带去看看好了。”
“对吧?”
她还很体贴地问了一句“阮时之”。
“阮时之”喉中呜呜作响,正要摇头,却只觉脖颈一紧,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他的颈椎,强行将他的头拧了一下。
于是,在旁人眼中,他便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二人也不再多言,便朝走廊另一端离去。
而“凌笙”,则像是拎着一件死物般,提起“阮时之”,晃悠悠地消失在走廊另一边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