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舟一顿，抬眸看向那道于世人而言戾气深重的天裂。
很多很多年前，见不到时奚的时候，他也曾这么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这道天裂覆于人间，将所有人吞没其中，令所有人魂归其位？说不定就能回到最开始的那个世界了。
可是这道天裂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日复一日地汲取修真界的灵气，如今修真界萧条，灵气愈发稀薄，便是拜其所赐。
非福，祸兮，需制也，谁制也？
无人制也。
楚无舟垂目收回视线，侧头专注地看着时奚稚嫩的脸颊，并未打破他颇有童心的幻想，“也是有可能的。”
“是吧，它看起来特别像虫洞，”时奚咕哝着，薄薄的眼皮微阖，困意来袭。
他于是像小学生那样伸手叠在桌上趴着睡觉，细微的酒精在发酵，促进他的困意。
纤长的羽睫映在下眼睑上，软软轻轻的，楚无舟坐得离时奚近了一点，而时奚的另一侧，自然又是被夜偏鸿霸占了。
这两位互看不顺眼的情敌扫视一眼对方，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涛汹涌。
只是时奚在这，他们若是将事态弄的太严重，反而会坏了时奚作为侠客游历的兴致。
因此，忍。只能忍了。
*
一夜很快过去。
孙家村的农人都起得早，太阳方露尖尖角，温度都还是潮湿微冷的，便远远见到田野里农人耕作忙碌的身影。
时奚没有在孙家村逗留很久。
他让楚无舟带着自己去永宁镇，就是他当初为自己买药时所走的路线，而且还得是步行，不能御剑。
楚无舟没有意见，夜偏鸿虽妒从心头起，却还是没有说什么，沉默地跟在他的身边。
“你的身体现在还好么？”楚无舟仿佛想起什么，“修炼以后，有像从前那样疼了吗？”
“没有了。”时奚现在满身灵气，就算不刻意修炼，自身的灵体也依然会主动为他吸收日月精华，蕴养体魄。
所以他已经很久没疼过了，不仅如此，还离成为九州第一剑仙更近一步！
说起九州第一剑仙，时奚又想起另一件事，一件有关他能否顺利拥有这个称呼至关重要的事。
他回头看楚无舟，雪白的小脸十分认真且严肃，“你当九州第一剑仙之前，是不是经常在修真界惩恶锄奸？”
说来，主角身边明明都伴随着危险，可是下山以来，他都没有遇到什么平白找茬的人。
不解决问题，怎么打响名头，成为九州第一剑仙嘛……
没成想楚无舟竟摇头，在时奚因讶异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中，他温声解释道：“这个名号……只是因为我剑法好、修为高，和其余的没有关系，惩恶锄奸也自有剑宗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善恶堂来做，我很少下山，大多时间都在闭关。”
时奚腮颊轻鼓，“那你……算了，夜偏鸿，你身上的恶名总是因为经常干坏事才有的吧？”
说着，他扭转视线去看夜偏鸿。
“这倒是。”夜偏鸿散漫地说着，肯定了时奚的猜测，不过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其中多项罪名都是被世人乱安上的，一件祸事如果找不到源头，找不到罪魁祸首，那么魔界，我，都是顶下这个罪名最好的存在，不过也好，魔界正需要这些这些。”
需要被人惧怕？被人厌恶？时奚不是很懂，他微微拧了下细眉，总觉着自己的游历之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一点都不惊心动魄。
想象中，不是应该有人随路打劫、有魔算计主角……然后勾出背后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吗？可是什么都没有，和谐平静到堪称温馨，他们自孙家村一路前往永宁镇，遇到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这路难走了些。
暗处无人盯梢，亦没坏蛋冒头，也有可能是因为九州最大的魔头就已经在他身侧了……
反派，可不就是尘世行走的、最大的阴谋诡计么？
其实时奚想的倒也不错，若是在几百年前的修真界，还真会有这等阴谋诡计现世，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如今的修真界变化颇深，人人得以自危，那道悬于天际的漆黑裂缝便如凡间的斩头之刑，修士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这种情形之下哪还有人弄那些有的没的。
便是有，也只盘桓于自己的社交圈，怎么都犯不到楚无舟这种常年闭关清雪洞的……宅男上。
是了，闭关唯一的好处便是社交圈干净，不会招惹到小人。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这路实在是太难走，时奚受不住了，他直接放出自己的佩剑开始御剑，晨风翻飞，衣袂翩然，直取空中数高之丈。
之前在凡间的时候，有段时间楚无舟总上镇子给他买吃的，时奚总以为这条路不会那么艰难。
可是轮到自己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会那样累，可那时楚无舟从未提过，回孙家村找他的时候也不见疲态，总是笑着将他喜欢的零食递给他，转而问明日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好像他要吃的东西再难找，他也会找来。
就像那个不合时节的红薯，楚无舟也给他找来了。
没有许则令记忆的楚无舟。
如果……如果他没有绑定系统，在自己的世界也没有生病是一个健全的人的话。
他应该会喜欢这种细水长流的感觉。
“累了我可以背你，倒也用不着御剑。”夜偏鸿在一旁幽幽的一句令时奚回了神。
时奚定神扭头一看，如今正在御剑，三人都在数丈高峰之上，脚下是放大好几倍的长剑，稳稳当当漂浮在空中疾驰掠影，立起来的一道无形屏障遮掩了呼啸而来的狂风。
时奚总觉得这种三人并排御剑的感觉很奇怪。
像……小鸟！像小鸟并排南飞！
时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控制脚下的剑往夜偏鸿身边飞，他御剑虽已熟悉，各种小技巧也得了要令，可毕竟是现代人，在对现代的一切记忆都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情况下，他的恐高是深入骨髓的。
所以时奚格外小心，好在御剑顺利，他飞到了夜偏鸿的身边，并且还踩上了夜偏鸿的剑。
夜偏鸿微挑眉，看见时奚抬头望向自己，时奚那张漂亮雪白的脸还透露出了一种幼稚的欢乐来，仿佛这种行为是一种很值得得意的大事业，眼睛晶亮，“看到了没？我御两把剑，是不是前无古人？”
……是，修士们御剑而行最多是共乘一把，像时奚这种左右各一把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夜偏鸿没忍住笑，觉得他可爱。
不过……御两把佩剑，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他抬眸看向了楚无舟，又看了看自己。
夜偏鸿：“……”
收收你善妒的心吧。
*
今日正好是永宁镇赶集的日子，热闹非凡，从街的这头到那头都摆满了稀奇小玩意儿。
因为是剑宗山下的镇子，机缘颇多，所以凡间的朝廷其实也相当在意这座小镇，亦是给了不少资源可供发展，这才发展成了如今繁华的规模。
毕竟，皇帝也有求仙问道的梦啊，只盼仙人下凡，给予好处。
到达目的地，时奚跳下剑，收了剑，抬眸看向眼前繁华的华街，眼前一花一花的。
这还是时奚第一次御这么久的剑，难免力不从心，甚至觉得灵力也有些泄漏了，就像回到了刚降临这个位面时的那日，恶毒炮灰急需补血。
他晃了晃脑袋，两人本就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见状自然是拧眉上前，“不舒服？”
时奚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夜偏鸿带着去开了一家上好的包间，永宁镇地处凡间和修真界的交界处，因而能驻足此镇的除了凡人，自然也有不少修士。
他刚上楼，就听见楼下那些大酒大肉的客人商讨着什么十方秘境的事，这种桥段时奚十分熟悉，一般来说酒楼就是主角聆听到阴谋诡计的最初之地，也是涉事之地。就说嘛，有主角的地方，怎么能少了弯弯绕绕？
正好主角楚无舟在这里，楚无舟以前还是许则令，也是主角，双倍主角之力！肯定要牵引出惊天大阴谋了！
时奚桃花眼睁圆，立刻不动了，扒在扶梯上专注地听着下方那几人的议论。
夜偏鸿皱眉，目光在下方随意扫过，还以为里面有时奚感兴趣之人，一个楚无舟已是他容忍的极限，若是还有……他非掀了这栋酒楼不可。
正在大口吃肉喝酒的客人忽而感到背脊一阵寒意，危险驱使他们停下了嘴中讨论的有关十方秘境之事，几人惊惶地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惧，发生什么了？哪来的杀意？他们只是聊聊要不要参加十方秘境而已啊！
时奚发现这些人突然就不讲了。
他疑惑地收回扒在扶梯上的手，咕咕哝哝，“什么十方秘境……”
“十方秘境是剑宗管辖的一处秘境，十年一开。”楚无舟看着时奚，“一般是新徒参加，外人可以进，但名额有限，你想进么？”
“……”
哦，不想。
时奚顿时知道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了，他神情恹恹地收回视线，往包间走。
这历练是越发和想象中不同了呀，一点都不惊心动魄，因为是恶毒炮灰在历练，所以才不像主角那样常有危险作伴么？
好吧，和平也很好，危险别来别来别来……
时奚回包间休息了一番，这期间酒楼一直都没有发生什么祸事，像话本里那种有纨绔带仆从来砸场子的事更是一点都没有出现，他好好睡了一番，再度醒来的时候中午已过。
他想逛逛这永宁镇，尤其是楚无舟先前给自己买吃食的地方。楚无舟自然没说什么，带着他往记忆中熟悉的地方走。
这个时辰华街上少了许多百姓，铺子也少了些，不过看起来还是很繁华热闹。三人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因衣着不凡外貌上乘，一时间吸引了不少注意。
不过夜偏鸿这种黑衣紫瞳的冷酷装束一看就很反派，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搭话，甚至还纷纷避着他们走。
“客官来一根？只需两文。”
卖麦芽糖的老人半阖眼假寐，耳边是逼近的几道脚步音，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光景暗淡了几分，出于摆摊的职业素养，他眼都未睁，声先至，推销着自己的麦芽糖，“很甜不粘牙，想要什么形状都能捏出来，自己不吃也可以买给家中娘子孩子……”
“老板，要这根。”
似是略微令人感到熟悉的嗓音响起，老头同时脱离假寐状态，睁开了眼。
他抬头，面前有三人，他先是看到站在正中央容貌极为姝丽的时奚，接着才颇为讶异地扫过楚无舟那头束起的白发。
很突然，老头有种自己见鬼了的惊悚感。
这这这这……这不是前段时间来他这买过麦芽糖的公子么？？！！
他头发怎么白了？？
不、不对。
虽说是长得一样，可这人给他的感觉却同那日浑然不同，那时候他尚且觉得楚无舟只是个比较有书卷气的清贫凡人，可面前这白发青年……
像仙人。
他看向他的眼神虽看似温和，可眸底却无悲无喜，像是记得他，又像是不记得他。
老人怔了几许，接着低头看向楚无舟目光所触及的那根麦芽糖，是一根长剑形状的麦芽糖，和那日青年第一次来他这买的麦芽糖一个形状。
“两文钱。”老头将麦芽糖递了过去，时奚接下，钱是夜偏鸿付的。
老头谨慎地看着夜偏鸿，总觉得这人是那种喜欢掀人摊子不付钱的恶人，可事实是他不仅付了，而且还多付了，老头看着被他投掷到摊面的一块上好美玉，陷入了惊人的沉默。
“怎么？”夜偏鸿颇为不耐地轻啧一声，“这个不行？”
他没有文钱这种东西，文钱凡间数值最小最小的货币了，他一个魔，就是能拿出来铜都算不错了，上哪找文钱？
老头含泪将美玉揣入怀中，“够，太够了，只是我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