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帝去世后的第二日清晨，邬公公在完成最后一件事后便也跟着去了。
邬公公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听闻此事的人也不过是有些感慨和唏嘘罢了。圣上和邬公公主仆几十年，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邢中天也是如此。
只是，当他带着邵衡再一次进入密室时却发现娘亲的遗体已经不见了，满地的冰渣有些已经化成了水。
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邢中天垂眸从屋子里退出来，心情难以掩饰的低落。
“里面有什么？”邵衡问。
邢中天避开视线摇摇头，“没什么，一间空屋子罢了。”
邵衡轻皱眉头，“是吗？”
邢中天不敢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邵衡沉默片刻后便不再追问，只是嘴唇轻抿最后紧绷成了一条线。
邢中天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他告诉自己所有的事都结束了，不应该继续追问。
娘亲或许有自己的理由，哥哥……或许也有他的苦衷。
从小到大，不论是邵府还是毅王府都没有少过他一口吃的，不仅如此，哥哥还将金山也给了他。哪怕没有发生现在的事，他这一生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罢了。
这所有的一切就让它都随着父皇的死都结束吧。
“哥，这个人怎么办？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还有这个东西……”邢中天拿出兵符想要交还给邵衡。
若不是有这个兵符，他也无法下令将狂躁的太子拿下。
现如今那位太子和皇后一行人都已经被关押起来，这个东西理也所应当还给哥哥。
邵衡道瞥了一眼，“你拿着吧，圣上将它交给我也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你只要有了它就不需要再担心其他。”
“可是……”邢中天不要想这个玩意儿，更不想要当什么皇帝，只是四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无路可逃。
这些人里面尤其是那位李公公，真是恨不得无时无刻都监视着他。邢中天现在只要一想到李公公的脸就觉得头疼。
老天爷，这到底开的什么玩笑？他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早知当初，他死也不会入宫，来了又怎么样？平白还要给初次见面就去世的圣上守孝。干娘是不是亲娘又怎么样？他早就把干娘当成了自己的亲娘了。
邢中天心中只觉得苦不堪言，偏偏唯一的亲人还眼睁睁看着他跳进火坑置之不理。
邵衡没有闲情逸致与邢中天拉扯，事已至此，做不做这个皇帝都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如今最要紧的是万一的身体，万俟青云这个状况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死不要紧，别连累了万一。
因路途遥远，邵衡在知道万俟青云就藏在宫中后便给闻达送去了消息，算算时间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人本王带走，你……”邵衡停顿后回头道，“本王会在京都暂留几日，你若是有事就派人传信给本王。”
“……知道了。”邢中天声音沉闷，低下头不情不愿还有些依依不舍。
这宫中之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经此一夜邢中天才发现哥哥这些年早就部署好了一切。
原来，只有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哪怕这样，邢中天对眼前的人也恨不起来。
如何去恨呢？谁对谁错恐怕任谁也说不清楚。
邵衡带着万俟青云返回毅王府，邢中天还来不及体会离别的忧伤便又被李公公那个烦人精给盯上了。
真真是烦人至极。
入夜，在城门关闭前，万一一行人低调抵达毅王府，这次一同前来的还有柳怜。
柳怜深知自己不该离开应城，毕竟万一不在她得守着影踪阁才是，只是……
她，害怕。
因此，哪怕被责罚也好被训斥也罢，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一起来了。
邵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柳怜跟着季管家下去休息。
这间房里放着几个暖炉，万一却脱不下自己的黑色大氅，他很冷，冷到双手连着手臂无时无刻不在颤抖。
邵衡眼神示意床上之人，万一便迈开步子缓慢走了过去。
明明只是几步之遥，他却像是走了一辈子。
万一早就明白自己快要死了，他是从死人堆里一次又一次爬出来的人，死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个绝望的时候，王爷却真的找到了万俟青云。
万一看向床上的人，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甚至需要扶着东西才能站稳。
“谁？是，我是不是……得救了……”
万俟青云忽然清醒，他的脸褶皱无光，双眼之间有一道明显凹痕，凹痕处粘连着上下眼皮，张嘴时只能看见为数不多的几颗黄牙。
得救了，得救了……
万俟青云坚信自己一定是被人救出来了，他不怕对方有什么目的，他只想要离开那个鬼地方。
“是谁救了我，是谁……”
“你，是谁……”
万一没有开口，他静静看着万俟青云双臂挥舞在空中，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最后又无力垂落。
“你，你们到底，是谁……”
“你们只要不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任何秘密……”
人都是有野心，有好奇心。万俟青云既在赌对方的意图，也在赌对方会因“秘密”二字不敢对他下杀手。
“为何不问？”邵衡开口。
万俟青云立马警惕起来，他想要从声音里面听出是谁，后又嘲笑自己多此一举。
且不说这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个年轻男子，就算是年长的声音又能如何？这么多年他早就想不起来谁是谁了。
万一摇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夜色朦胧，寒风凛冽。
万一怕冷，怕极了。可他哪怕冷得发抖也依旧站在外面抬头看着天，直到寒风吹得他流下一行泪水。
不问了，什么都不必问了。
问，弥补不了他幼时的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弥补不了他一生的恐惧，弥补不了爹娘的命，弥补不了他差点被当成怪物一样烧死，弥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