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慧德寺——
清晨寒凉,山间草木枝叶都覆上了一层白霜,薄雾缭绕,水汽氤氲,万籁俱寂。
忽的,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紧接着的是连绵不绝的鸟吟虫鸣。
这座山林苏醒了,同时苏醒的,还有沉睡了一夜的慧德寺…
空旷无人的院内走进一个哈欠连天的小沙弥。
他拿着扫帚四处看看,发现昨晚的落叶已经被尽数扫尽,习以为常的把工具搁在一边,走进殿堂。
“断尘,你怎的每日都来的这般早?”
小沙弥揉着眼角,睡眼惺忪的走到“断尘”身旁的蒲团上一屁股坐下,拿起经书开始翻阅记忆。
耳边的吟诵声戛然而止,小沙弥意识到不对,立刻盘着腿坐好,做出一副讨饶的姿态。
“我错了我错了,您别训我了…”
“断尘”见状,也歇了说教的心思,轻叹口气,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串诵起经文。
小沙弥也从地上拿起经书,跟着一起乖乖学习。
不多时,殿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此时的“断尘”却双手合十,站起身来离开了此地。
殿中的众人显然都对他格格不入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的离开没能引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唯有小沙弥转头,好奇的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悲凉袭上心头,但也不知为何,只能挠挠光滑的脑袋,不再去想。
“断尘”,不,此时可以叫他柳弄月。
柳弄月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抬头看着枯败的落叶,不自觉的轻声呢喃。
“妻主,冬天又要来了…”
说罢,他黯然的垂下头,苦笑几声。
亏他还经常教导“志远”要懂规矩,自己此刻不也是没规没矩的?
这是棠棠离开他的第四个年头,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啊…
先是棠棠留下一纸字条后再无踪迹,再是母亲在堂姐以及一众官员被满门抄斩后,突然乞骸骨,丢下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
之后又是王贵女不顾家人的阻拦,执意留下青茶当侧君,并且答应不追究柳家欺瞒替嫁之事。
“如今这般,也算是报答主子您给我这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青茶与他说完这番话后,全了最后的主仆之谊,两人便形同陌路。
自此,柳弄月在京城可谓彻底孤立无援。
而尧溪在棠棠离开后,没日没夜的学着做账,管事,将没了主人的甘府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像是还在等着心里的那个女子回家。
没了棠棠在,柳弄月也不愿在尧溪手下多留,思来想去,还是来了安山找祖父。
带发修行了两年,在老太君归天之后,剃发出家,法号“断尘”。
断尘断尘,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彻底了断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挣脱不出凡尘因果了…
就像此时,纵然已过多年,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愈演愈烈的念想,去渴望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罢了
枯草上的白霜突然被一滴水珠濡湿,外物的重量让他微微弯腰,待水珠没如地下后,枯草才又重新挺直了腰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
京城,将军府——
刚煮开的热水沿着细长的壶口,倒进小小的茶杯中,里头的茶叶被冲的四处晃荡,氤氲出朦胧的雾气。
“怎么今天这么空闲?”
宋峥嵘婉拒了江玉琢递过来的茶杯,而是自己重新泡了杯果茶慢悠悠的品尝。
“害,别提了,都是忙里偷闲。”
江玉琢挑挑眉,把手收回来,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
“最近要处理的公务越发的多,特别是还有些人竟然要给四年前的那个勾结山匪的案子翻案,你说烦不烦人。”
听到“山匪”二字,宋峥嵘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眼眸闪过几道微光,心跳再一次克制不住的失衡起来。
“你如今是太女,理应多为陛下分担一些。”
她不动声色的压下自己的异状,毫无波澜的回道。
这句话后,江玉琢没接话,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
良久,江玉琢才开口,收起了伪装的轻松随意,神色落寞极了。
“你也想棠棠了是不是。”
“你说她当初那个字条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有缘再见”?有什么事情不好跟我们说的?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再见?为什么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江玉琢越说越激动,仿佛这样质问过了,棠棠就能听到并且回来为她解惑一样。
“行了。”
宋峥嵘皱皱眉,打断江玉琢有些情绪失控的发言,然后闷闷的说:“棠棠自然有她的用意,咱们等着她回来就是了。”
江玉琢差点被气笑了,她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皇弟近来如何了?”
宋峥嵘此时有些没话找话说。
江玉琢心里还憋着气呢,闻言没好气的问了句:“哪个皇弟?”
“江玉闻,江玉朗。”
宋峥嵘对着江玉琢一点也不避讳,就直呼皇子的名讳。
意料之中的,江玉琢也根本不在意这点小细节,她顺着回想了一下。
“还是老样子呗,江玉朗自从上次差点吊死,把母皇吓的不敢再催婚之后,整日躲在皇子府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干嘛。”
“江玉闻那小子嘛,前几个月跑到塞北去镇守边关了,听说有不服男人管教的小卒还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顿,打的那个惨样你是没看到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见旁边人始终挂着一张脸,江玉琢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索性也不再笑了。
宋峥嵘根本不关心别人怎么样,她出神的盯着杯中打着转儿的果片,薄唇微动,似乎在自言自语。
声音太低了,江玉琢凑近了才听到那句话。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