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墙角危矣
第二百三十九章 墙角危矣
天已黑尽，乌云遮月，曜辰还没回来。
如此过时不归，还是头一次。
顾亿敲开王大娘门，托她帮忙看下曜不惹，自己要去山中找找。
王大娘也替她着急，提出同去，被顾亿拒绝，她忽然拍了下手，像是想起什么：“大妹子，你等等，让我外甥陪你去！”
转身冲里屋喊：“小墨？！”
很快，一个白面书生走了出来。
王大娘道：“大妹子，这是我姐姐的儿子——宋墨，我大姐当年远嫁，我也跟着那早死的鬼东奔西走，两姐妹就此失了联络，好在我这外甥挂念我，大老远寻了过来，他虽未成家，到底是个男人，这黑灯瞎火的，有个男人陪你去我也放心！”
顾亿看了眼正对着她微笑的青年，疑惑道：“王大娘，咱们村子何时有过长得好看的傻子？那人是谁？”
王大娘：“......”
她笑得尴尬：“没有没有，他记错了，没有的事，你们快去吧，早去早回！”
......
夜晚的山林如同野兽的嘴，幽暗可怕。
顾亿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宋墨紧跟在她身后，没话找话。
“顾姑娘，你成亲多久了？是因长辈之命吗？”
“顾姑娘，你夫君是个怎样的人？经常这样夜不归宿，留你和孩子在家？不怕你担心吗？”
“他性格如何？对你好吗？”
......
终于，顾亿停下脚步：“你对他很感兴趣？但是他应该不喜欢男人。”
宋墨微怔，笑了笑正要说话，却见眼前人神色一紧，朝前跑去。
树木倾倒，泥土上翻，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宋墨走过去，发现顾亿正对着一片挂在树枝上的带血碎布发呆。
“这该不会是......”
顾亿没说话，站起身朝林中冲去，那里草叶晃动，不是风。
宋墨不紧不慢站起身，正要跟过去，耳边忽听一阵微弱呻吟声。
乌云太厚，月光透不出一点，但宋墨还是一眼看出，一青年挂在崖边一棵松树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并未苏醒，只是因疼痛无意识痛吟，比风轻，凡人不可能听见。
宋墨蹲下身轻笑，眼神居高临下：“这样严重的伤，活着也受罪，不如...... ”
几乎他话音刚落，悬崖边本就岌岌可危的松树齐根断开，坠入无边黑暗。
与此同时，脚步声轻响，顾亿提着只兔子走了过来：“你在看什么？刚是什么声音？”
宋墨站起身，目光从她手中的弓箭掠过：“不小心踢了块石头下去......这是你打的兔子？真厉害！”
顾亿点头：“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带着兔子回去给王大娘，谢谢你们。”
宋墨看着她，眼神比夜沉，良久后，他露出一个笑，说不出的诡丽：“要下雨了。”
大雨倾盆，隐有山洪之势。
顾亿从洞外收回视线，往火中添了根柴，斜看身旁：“你若当真冷得厉害，应当坐到火堆旁去。”
而不是紧靠着她。
宋墨笑了笑，手上托着外袍，身上仅着里衣：“顾姑娘，雨冷风寒，你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不若脱下来，让小生一起烤吧。”
不知是夜太深，还是火太旺，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现在的宋墨身上就是有种奇异的光，让人想化作飞蛾，不顾一切扑向他。
顾亿盯着他，眼神逐渐发痴：“好看，喜欢......”
宋墨：“谁好看？喜欢谁？”
顾亿眼神挣扎：“不可以，已经成家了。”
宋墨靠得愈发近：“好姑娘，成家怕什么？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拥有新的家，这里只有你和我，告诉我，你喜欢谁......”
他原本俊俏的五官在火光衬映下有些微变形，却更吸引人了。
顾亿终于说出口：“喜欢会跳舞的......”
宋墨顿了顿，笑着站起身：“这有何难？”
摆出姿势要跳，耳边听得那人又道：“不穿衣服那种。”
宋墨低下头看她，良久良久，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说不出的狎昵。
他嗔了她一眼，抬手解开系带。
山洞的墙壁上，映出一道身影，陡峭的山柱，茂盛的丛林，自然至极，和谐至极。
奇异诡谲的舞步，人体难以折叠的弧度，恍惚间给人错觉，那舞动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
宋墨停下，气喘吁吁，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一层红云，不知是因累还是兴奋。
“满意吗？”
他嗓音沙哑，声音蛊惑：“喜欢吗？”
无人回应。
宋墨转身，下一刻，笑容僵在嘴边。
火堆旁，不仅原本坐着的唯一观众不在，就连他脱下来的衣物，也不翼而飞。
天大亮，王大娘终于等到人回来，只是——
“小墨，怎么只有你？顾大妹子呢？还有你，你这一身怎么回事？你的衣服呢？”
上山的时候还好好地，斯斯文文一个俊后生，怎么回来的时候赤身裸体，仅重要部位裹着兽皮树叶，与野人无异。
要不是白天，王大娘都准备叫人来打野兽了！
宋墨黑着脸，勉强挤出一句：“姨母，我没事。”
便不再理会王大娘问询，兀自进了屋。
王大娘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复开，她那外甥探出头，笑容和煦：“姨母，我刚刚不小心打碎了镜子，能将您房中镜子借来一用吗？”
王大娘嗔怪：“哎，行行，你这孩子，怎么总毛手毛脚的，这才几天，你说说都打碎多少面镜子了？手有没有划伤，放那里别动，姨母来收拾......”
......
中午的时候，顾亿终于从山上回来，王大娘松了口气，上前安慰：“大妹子，你别担心，曜大兄弟可能一时迷路，很快就会找回来的，你在家带好孩子，明儿他要是再不回来，咱们就去找村长，让他派几个青年壮汉帮忙找，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再上山了，吃饭了吗？来大娘家吃饭......”
顾亿摇摇头，带着曜不惹回了家。
“娘子，大坏人是不是不回来了？”曜不惹问道。
顾亿摸了摸他头：“不会，还有，那是你爹。”
曜不惹撇了撇嘴，还要说话，却见顾亿朝西侧小屋走去。
壤上月刚睁开眼睛，胃中一股腥苦涌了上来，他脸色一白，俯身呕吐。
待到胃汁儿都吐出来，方才勉强好受一些，擦了擦嘴正要躺倒，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起来干活。”
壤上月脸立即红了，气的。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拍床暴起就要杀人，就在他手掌即将拍碎顾亿脑袋时，腰下一凉。
一只利箭抵着他下腹三寸，隔着衣服岌岌可危。
“出去干活。”
壤上月冷笑一声，还欲动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身体中突然涌起一股力量，操控着他朝外走，哪怕拼命抵挡也无济于事。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按照那人要求拿起斧头，开始劈柴。
洗菜，烧火，做饭。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壤上月眼中原本的惊怒已被阴狠取代，还淬了毒。
可惜憎恨的对象看也没看他一眼，端起碗筷吃了起来，边还挑三拣四：“菜有些咸，火候没掌握好，饭水放少了，我喜欢吃软饭，下次注意......”
壤上月咽喉一热，吐出口血。
顾亿一惊，放下碗筷去扶他：“你怎么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次没做好，下次努力就行，哪有每件事都能尽善尽美的，好了，不要自责了，坐下来一起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至于活计，我会慢慢教你的......”
壤上月死死盯了她良久，忽然勾唇一笑，收回视线，缓缓拿起筷子。
没错，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养好伤，才能杀了这个家伙！
第二天，曜辰依旧没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
哪怕王村长发动一个村子的男人上山，也没有找到人，或者尸体。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音信全无。
“你得用点力，泥土翻得深，庄稼才能长得好。”
顾亿看着田里拉犁的少年，皱眉嫌弃：“这家伙看着又高又大，怎么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白长这么高的个......”
壤上月站在田中，泥水糊了满头满身，一双眼睛因为愤怒亮得吓人。
他瞪着她，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家里不是有耕牛吗？为什么不用？！”
顾亿：“阿黄小呢，还在长身体，太早干活会长不大的，搞不好还会生病，我舍不得......好了，天快黑了，你干快点，干完早点回家做饭，我饿了。”
说完坐回树荫下，打磨箭头。
壤上月：“！！！！！！！！！”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树下那人早被他杀了千万遍。
不知过了多久，田终于耕完，壤上月甩开犁，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伤势迟迟不好，毒咒久久未解，劳作杂多繁重，加上时不时的气血攻心，使少年精致的面容愈发苍白，几近透明。
他眯起眼睛，看向树下。
罪魁祸首倚靠树干，歪着脑袋一动不动，似在......沉睡？
壤上月站起身，从犁上掰下一块铁片。
是犁铧。
这东西的锋利程度，尤甚匕首。
夕阳余晖，穿过树缝落在她脸上，恍若红妆。
急压下那瞬间的惊艳与忽然而起的怪异情绪，壤上月抬起手。
......
宋且是天下第一宗——天地宗的少宗主，自小惊才绝艳，同辈第一人。
这样身世、实力、相貌皆为顶级的完美青年，终于迎来一件不完美的事。
他的未婚妻，同时也是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在大婚之日抛下他这个未婚夫，与其他男人跑了！
如同惊雷落地，整个修真界炸开了锅。
一直望其项背、活在其阴影中的男人们乐开了花，几乎用尽力气才压下幸灾乐祸的嘴角，与之相反，一直暗恋这位宗门第一人的姑娘们却是心情复杂，心疼高兴又愤怒。
心疼心上人的遭遇，高兴自己的机会来了，同时嫉恨那位该死的、不识好歹的小师妹！
只是当她们盛装打扮，前去天地宗准备安慰那受伤的青年时，却被告知少宗主正在闭关，谁也不见。
姑娘们好生失落，却也不愿意离开，身份高的住宗门，身份低的住门外，一时之间，天地宗美人为患，堪比修真界选美大赛。
可姑娘不知道的是，他们一心死等的人，去蓍草族求了一卦后，便急匆匆离开修真界，去往人间。
宋且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晚霞落在他眼下，好似干涸的血迹。
花了不小代价，从蓍草族求得一卦，翻天越界，夜以继日，宋且只为找到那人，问一句——
为什么？他堂堂第一宗门少宗主，竟然比不上一只妖怪？
没错，世人只知宋且未婚妻与旁人私奔，却不知那旁人是一只低贱的半妖。
而这样奇耻大辱的事，只有宋且知道。
骄傲如他，自然不允许被如此羞辱，所以他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亲手杀了她和他。
蓍草族果然厉害，卦无虚卦，宋且竟真的在凡人界，这样一个几乎与外界不通的村落找到了人。
真恩爱啊！男耕女织，夫唱妇随。
在狠心抛弃他之后，她竟心安理得与那奸夫过上田园生活，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宋且看着那贱人一步步靠近树下、靠近他的未婚妻，轻手慢脚，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举起手，是要摸她脸吗？
嫉妒如白蚁，啃咬得宋且发疯，他再看不下去，摸上腰间长剑，准备送那对“鸳鸯”上西天。
忽然，白光一闪，锋芒从树下折射进宋且眼中。
是杀气！他要杀她！！
宋且心中一慌，就要出手制止。
就在此时——
“你要对我娘子做什么？！”
儿童稚嫩的声音惊醒顾亿，她尚未睁眼，手下已嗖嗖放出两箭。
壤上月应声倒地，曜不惹扑到顾亿怀中，告着状：“这家伙坏得很，趁娘子睡着想亲你。”
顾亿拉开他，看了眼地上的犁铧，没说话。
曜不惹摸着肚子：“娘子，我好饿......”
顾亿递了支羽箭过去：“叫醒他，别戳死。”
起身朝农田对面的林中走去。
刚才她射出两箭，其中一支落在这个方向时，草丛似乎晃动了一下，幅度不小。
是野兔？不会吧，这样胡乱射出的也能中？！
顾亿穿过灌木，扒开草叶。
一陌生青年躺在地上，胸口长箭已小半入胸。
他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晕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