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科班出身,又是女孩。
能在这个行业里混十几年,她做得最多的就是收集资料,汇总成文,但到后期,她开始热爱与千山万水打交道。
她开始痴迷于平平无奇的地貌之下,竟是大有乾坤。
从此,她开始从电脑前面,走到报告之中,跟着男同事爬山涉水,原本誊抄一线工程师送来的文稿,慢慢变成了她一稿到结尾。
虽说很多危险、遥远亦或是非委托的特殊地貌去不了。
但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
临山与裴岸这会儿问来,她借着酒兴,欲要侃侃而谈,可满腔激情之时,她低头看到自己素白皓婉,一对玉镯翠中带绿,衬得原本就赛雪的肌肤,更是白嫩得近乎陌生。
瞬间,她反应过来。
——这不是发达的现代社会。
宋观舟面上表情的蛛丝马迹,没有瞒过裴岸,她刹那之间的失落,让裴岸甚是不解。
“观舟,明年是不能出去,但将来定有好时机,放心就是。”
他软下声音,好生安慰宋观舟。
宋观舟回神过来,重重点头,“……这事儿也不急,临山大哥不如先成个亲?”
临山半口酒差点喷出来。
“这……,少夫人忽地说起这个……”
他的胡须又长出来了,粗犷容貌再呛了口酒,甚是反差,“……这娶妻之事儿,且看缘分。”
宋观舟换成双手托腮,像个少女那般,满眼含笑。
“临山大哥,你不会是打算给前头嫂子守一辈子吧?”
临山成过亲,夫妻恩爱,对方是个良家姑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这么一看,小七八年过去,临山仍是孑然一身。
倒也不少人想过张罗,可后头老公爷放了临山自由,往老家去了些年头,原以为早已成家,谁料归来还是形单影只……
宋观舟看似随口提起,实则探问两句。
她知不论哪个朝代,都有负心薄幸之人,也有忠贞不渝的郎朗君子。
临山自斟自饮,喝了大口酒。
眼眸略有黯淡,面上却还是从容不迫,“回少夫人的话,临山倒是也想开了,活着时对不住她,如今人没了,属下惦记一二,虽说于事无补,但我心头好受些。”
嗯?
宋观舟欲要多问,但裴岸以眼神制止了宋观舟。
他亲自斟酒,拍了临山肩头,“昨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事犹可期。”
临山失落一笑,“谁让人家活着的时候,我对不住人,结果母子都没了,我又搁这里装模作样,四公子,连我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呢。”
好似是提到了沉重的过往。
临山多吃了些酒水,但他依然双目明亮,没有醉意。
宋观舟偏头看去,“……临山大哥,做点有意义的事儿,能填平心中空洞洞的深渊。”
临山与裴岸齐齐侧首,还是裴岸问道,“观舟,何为有意义之事?”
“两方面来说,往大了说,上报朝廷,为国为民,着书立说,教化愚人等等;往小的说,不让自己做个废物。”
废物?
临山口中呢喃这二字,“废物……”继而惨笑道,“少夫人,临山我不就是个废物嘛!”
宋观舟一听,亮如星辰的双眸蓦地扫视过来,“浑说!”
“你而今所为之事儿,我就不说多能干了,就凭着……,嗯!反正公府之内,临川临溪他们兄弟几个,都得你的教诲,若不是你们,公府安危何在?!”
“少夫人,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他双手作揖,看向虚空,“也是姥爷不嫌弃我这混子,不然——”
宋观舟摆手,她酒意上涌,这会儿正是心中火热之时,言语中多了平日里少有的激情澎湃。
“临山大哥,你太过妄自菲薄,人都有心里过意不去的坎,你有,我有,四郎也有。但人生是朝前看的,至于有意义的事儿,兴许我们翻山越岭之时,还能为地方志多添些记录。”
“少夫人,您说的太过含糊,我等只是爬山涉水,就这些个能耐,随便一个砍柴的老农,一名猎户都能做到,这恐怕上不了地方志。”
临山摇头失笑,可裴岸却满脸认真,追问起来,“观舟,可否说细一些,譬如……?”
宋观舟莞尔一笑,绯红脸颊之上,更多是天真。
“譬如啊,四郎如若成为一方知州、知府,我并替你绘制下辖郡县所有山川、河流——”
“只是绘制?”
裴岸似乎嗅到更深层次的点。
宋观舟略有惊诧,稍微斟酌片刻,还是选择如实说来,“……不是简单的图,而是十分详尽的地理志。”
看到裴岸略有不解,宋观舟也起了解说兴致。
她单手执杯,“譬如,这座山,高几许,占地多少顷,山脚有何种植被,山腰又有何种良木、药材,山顶呢?”
一座山,兴许有溶洞,那些个溶洞之中,又有何物?
一条河,蜿蜒多长,几里地?浅滩深潭,河鱼多少类别,产量几许?
宋观舟越说越顺,莫说裴岸与临山听得津津有味,就是忍冬与旁桌之上的丫鬟婆子,都听得目瞪口呆。
“……少夫人,您怎地懂那般的多?”
阿鲁咽了口口水,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个见识,出自一个豪门深宅的妇人之口。
宋观舟酒意渐浓,她歪靠在忍冬肩头,斜睨阿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世上奇观异景多的是,可惜翻遍父亲留给我的书册,撰写这些的遗册,却鲜少能见。”
裴岸微叹一息。
“娘子与舅兄不愧是兄妹,听得前些时日传来书信,舅兄如今所为,恐怕就是这些事儿。”
听得这话,宋观舟眼眸亮了起来。
“真的?”
“传来信,舅兄走了不少地儿,都朝着边陲之地而去,你这番话一说,我想着舅兄定然是跟娘子您想到一处去了。”
单单这句话,已让宋观舟心生欢喜。
她忽然看向裴岸,“四郎,……有些后悔,约莫一年半前,哥哥上门欲要带我离去时,我任性留了下来。”
宋观舟侧首,看向船外。
夕阳已全部落下,剩下半壁血红江山……
唯有湖上清风,——凉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