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驾车返回汽车站，在离出站口5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停稳车，熄火下了车。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显示10点05分。
他走向出站口，看见站口外围了一群人。他想，这些人应该是来接人的。他走过去，找了一个戴着头盔的中年男子打探信息。他用龙山县城的话问他：“大哥，你也是来接人的吧？”
那个中年男子看了周扬一眼，随口答道：“是呀，汽车晚点，还没到。”
“我也是来接人的，等深圳到龙山的那一趟车。按平常的时间，早上8点就到了，现在等到10点多了，还没到。”周扬的目光从那个中年男子的脸上移向车站内。
“我也是等那一辆大巴车，下雪天高速封路了。我听我老婆说，司机开车走低速的，所以要晚点2、3个小时。”中年男子解开连帽卫衣的绳子，并将绳子塞入颈喉下面的领口。
“是的，走普通公路是要慢好多，加上下雪天，大巴车不能开快。”周扬应声附和着。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我老婆了，她说到了龙山县郊了。”中年男子取下头盔，将甩在脑后的帽子拉了起来，戴在头上。
“那就快了，顶多再等一、二十分钟了。”周扬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卖冰糖葫芦啰，2元一串。又脆又甜！”一个头戴旧军帽，身穿旧军大衣，大约70岁开外，身体硬朗的老年走了过来。他扛着一根3个手指粗的，1米6长的圆木棒。圆木棒上端用稻草扎了一个把子，把子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糖葫芦。
“老板，要吗？”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者走到周扬旁边问他。
“好不好吃？”周扬问了一句。
“不好吃，不要钱！实话跟你说，甜比酸多，里面微酸，外面清甜。酸酸甜甜，才是人生的滋味！”老者微笑，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我要10串。”周扬伸出两根食指搭在一起，做了一个手势动作。
“老板，你一次性买10串，我送你一串。”老者将木棒竖立地面，从肩背的包里抽出一个白色的塑胶袋，取了11串糖葫芦，装入塑料食品袋里。
周扬从裤兜里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递了过去。
老者一边接过周扬递过来的钱，一边将塑料袋递到周扬面前。
老者从腰上系着的一个油亮亮的包里，找出3张10元，递到周扬的手里说：“找回30，你收好。吃得好吃，帮我做个口碑宣传，我是一名退伍老兵，一直在车站附近卖冰糖葫芦。谢谢！”
“好的。”周扬笑了笑答道。
“卖冰糖葫芦啰......”老者一边叫卖，一边在人群中晃晃悠悠地穿来穿去。
10点50分，一辆前窗玻璃上方贴有“深圳--龙山”四个红字大字的大巴车驶入龙山长途汽车站进站口。
大巴车像一个长途跋涉劳累的旅行者发出一声叹气声，稳稳地停靠在落客区。
车门打开，林雪花第一个走下了车。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孙女走了下来。
接着后面下了几个陌生人，范夏成和胡雪莲跟着他们后面走了下来。
林雪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打周扬的电话。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周扬急切的声音：“老板娘，车子进站了吗？”
“周总，是的，我们刚下车了。你在哪？”
“老板娘，我在出站口，你们走出来吧。”
“好的，挂了。”林雪花说完挂断了电话。
周扬站在出站口的人群里，他个子高，一眼能看见出站口走出的人。
林雪花拉着两个孙女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范夏成和他老婆。他们夫妻俩手里各拉着一个行李箱。
周扬不停地挥手，嘴里喊着：“老板娘，这里！”
周扬挤过人群，走到前面，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朝她打招呼说：“老板娘，坐车辛苦了！”
林雪花脸上飘浮着一层阴郁的愁云，轻声地回了一句：“周总，班车晚点2、3个小时，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了！”
“老板娘，别客气！下雪天没办法，晚点到就晚点到，只要平安到达就好。我的车停在外面一点点。我记得大宝贝叫清莲，小宝贝叫什么莲来着？”周扬赔着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我叫范玉莲。”小宝贝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侧过头来答道。
“哦，这名字跟姐姐的名字一样好听，我记住了。肚子快饿了吧，叔叔刚刚买了冰糖葫芦，来，一人一串。”周扬边说边从塑料袋里拿了2串冰糖葫芦，递到她们的手里。
周扬停下脚步，回转身来，跟后面的范夏成和胡雪莲打招呼说：“夏成哥，雪莲嫂，一路辛苦了。”
“周总，你也辛苦啦。一大早就来等了，等了二三个小时了。”胡雪莲客气地答道。
“周总，来抽支烟吧。”范夏成掏出一盒香烟，弹出两支，递了过来。
“夏成哥，我不抽，谢谢！”周扬摆了摆手。
“你这酒也不怎么喝，烟也不抽，好男人！现在杨总不在，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老婆？”范夏成收回香烟，微微一笑。
“夏成哥，你真会开玩笑！我老婆跟雪莲嫂子一样，都是娴淑贤慧的女人，对待家人那是说不出来的好，对待自己的老公那就不用说了。有这么好的老婆，我怎么还会怕老婆？”周扬说完，呵呵一笑。
“你看周总多会说话，哪像你说话那么冲。你要是像他那样跟我好声好气地说话，我就是一天吃一餐，心里也开心不得了。”胡雪莲掩嘴偷偷地笑。
“嫂子，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夏成哥私下里对你温柔得不得了。那叫什么来着，那是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周扬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像舞台上演戏的丑角。
“周总，你讲我们的味道，你跟杨总关起门来，还不是一样，对她服服贴贴的。背地里把她宠成王妃，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胡雪莲扭过头去，躲着暗自窃笑。
“我说不过你，我去给老板娘开车门去了。”周扬丢下话儿，加快了脚步，跟上林雪花。
周扬和林雪花并排走着，他伸手指了指前面30米外那辆宝来汽车，说：“我的车就停在那里。”
“卖羊角粽粑粑，1块钱1个，又糯又香，软和细滑，好吃不腻。刚出笼的，老板要不要来一把？”一个穿着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花格围巾的年轻妇女一边吆喝着，一边朝周扬走了过来。突然间，她走到了周扬的面前，差一点点两人就撞了个满怀。
周扬愣了一下，这才看见她是他的高中同学彭狗凤鸣。
“彭凤鸣，是你。”周扬一脸吃惊地说。
“周扬，你来车站接人？”彭凤鸣朝他笑了笑，目光闪烁。
“是呀，你也来接人？”周扬笑着说。
“我来卖羊角粽子！”彭凤鸣压低了头，垂下了的双眼皮，弯弯的禾叶眉紧锁，仿佛隐藏着难以诉说的心事。
周扬注意到她的左手里拐着一个篮子，右手里拎着一把羊角粽子，篮子里摆放着满满一篮子的羊角粽子。
“这羊角粽子是你包的？”周扬把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她篮子里的羊角粽子上。
“是的，怎么啦？”彭凤鸣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解的疑惑。
“你还会这手艺活，包得精致有型，个个小巧玲珑。”周扬微笑着夸道。
“没有办法，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学些手艺活挣点小钱，补贴家用。我跟我家婆学的，除了包粽子粑粑之外，还学会了炸灯盏粑粑，炸麻仁泡。”彭凤鸣脸上流露出一副不开心地苦笑。
“一把几个？”
“5个一把。”
“我要3把，总共多少钱？”
“我不要你的钱，你拿回去给艳子和宝贝吃吧。我这粽子，是烧稻草灰过碱水做的，没有用食用碱和苏打粉。”彭凤鸣伸手递过来两把粽子。
“你这也要成本呀，不收钱怎么行呢？你不收钱，艳子知道了，她会骂惨我的。”周扬没有伸手去接。
“哎呀，你不说，她哪知道？”
“你不收钱，我就到别人那里去买。”
“那就收你10块钱，给个成本价。”
周扬从兜里掏出钱夹子，打开从里面拿了2张10元，直接扔进她的篮子里。他接过她手中的粽子，快跑几步追上了范夏成和胡雪莲。
“周扬，等等，还没找你钱呢？”彭凤鸣上边招手，一边小跑着追了过来。
周扬按了一下遥控锁，嘀的一声，打开了车门锁。
周扬走到副驾驶室那边，拉开车门，对林雪花说：“老板娘，你坐副驾吧。让夏成哥和雪莲嫂带着两个宝贝坐后座吧。”
林雪花上了副驾驶室。挪动肥臀坐了下来。她拉起安全带插头一端穿过胸前，将插头插入座位左下侧插孔内。
范夏成将两个行李箱放进汽车后备箱里，并拉下了箱门。他带着大女儿坐在后座左边，胡雪莲带着小女儿坐在后座右边，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挤在后座一排。
周扬绕车走了一圈，走到驾驶室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关上车门，动作麻溜地系上安全带。他扯了两个粽子递给了林雪花，伸手往后递了10粽子给范夏成。他留了3个粽子跟冰糖葫芦装在一起，放在中央扶手箱上。他启动发动机时，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他透过玻璃窗看见是彭凤鸣追上来了，他没有理会。他驾驶汽车缓慢驶离，他从后视里看到彭凤鸣站在原地，一直瞧着他的车目不转睛。
从龙山到内溪的路上，马路上的雪被车辆碾压，脏污的雪水流到路旁的雪地里，马路中间已露出黑色的路面。
汽车行驶到内溪集镇上，已是中午12点过20分。
这时，林雪花的手机响了。
林雪花拿出手机一看，是杨菲艳打过来的。她立马接了，电话那头传来杨菲艳的声音：“老板娘，你们到哪了？”
“好像是到了一个集镇上了，不知道是哪里？我问问周总，你等等！”林雪花手握着手机紧贴耳朵，侧过头来问周扬：“这到了哪了？”
“到了内溪了，还有半小时就到木屋小院了。”周扬一边开车一边答道。
“杨总，听周总说，到了内溪了，还要半小时就到了。”林雪花对着手机话筒说。
“好的，知道了。再见！”杨菲艳在电话说。
12点55分，周扬驾驶汽车回到木屋小院。
周扬打开后备箱门，将两只拉杆行李箱拿了下来。
“雪莲嫂，你陪老板娘先进去吧。我来帮你提一只行李箱。”周扬对胡雪莲说。
胡雪莲拉着两个女儿的小手，跟在林雪花身后，走进院门，直奔东侧木屋。
范夏成走进东侧木屋大门时，第一间睡房里已哭成一片哀伤的海洋。
范夏成将行李箱放在堂屋一角，走进第一间睡房。他眼泪汪汪地走到床边，双膝下跪，朝躺在床上的父亲叩了三个响头。
他从地上站起来，默默地注视着床上如熟睡般的父亲，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菲艳和菲艳妈听到哭声，从后面厨房走了过来。
她们走进第一间睡房，林雪花和胡雪莲伏在床边，伤心地哭成了泪人。
两个孩子眼泪汪汪，肩膀上下抽动着，哭得很是伤心。
杨菲艳走过去，先拉起胡雪莲，对她说：“雪莲嫂，节哀顺变！你带2个孩子去吃饭吧。这个时候了，两个孩子快饿坏了。”
菲艳妈站在林雪花身旁，一边拉她一边劝说：“老板娘，节哀保重！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范老板这人挺好，哪个晓得出了意外？老天爷不开眼，怎么把他收了去。范老板这一走，挺让人心疼的。大家都舍不得，今天早上，全村还附近村的几千人去喇叭坡看他。”
杨菲艳也伸手去拉林雪花，她边拉边劝慰：“老板娘，节哀顺变！你坐了这么远的车，人也累了，肚子也饿了，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如果不吃东西，伤心过度，你病倒了，范总的后事料理安排，还要靠你拿主意呀！如果你不去吃，大家都跟着不去吃，夏成哥和嫂子还挺得住，那两个宝贝还能挺得住吗？你想想！”
林雪花在杨菲艳的搀扶下，一边抹眼泪，一边站了起来。
杨菲艳和菲艳妈一左一右，扶着林雪花走出了范晨辉的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