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冷静点!听我说!现在全部闭上眼睛!”
萤澪的高呼冲破众人的惊慌,语调高昂,久久回荡在电梯厢。
短促的灯光高频率闪烁,如同一只位于隐秘角落飞速眨眼的恶魔之瞳,以人类的恐慌为食,欣赏这一出来自地狱深处的闹剧。
紧迫感在每个人之间弥漫开来,像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他们的心脏,每次代表生命力的跳动都仿佛被挂上了无形枷锁,挣不开,逃不掉。
「咔哒。」
夹在门缝之中充满死亡气息的鬼手缓缓转动,隐隐发出酸掉后槽牙的人体骨骼摩擦声,极其夸张的扭转弧度让人不禁后怕是否下一秒就会当场折断。
缩在最角落的江周见其余人通通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视线,连忙有样学样,甚至还背过身去,断绝自己作死偷窥的可能性。
萤澪垂下眼帘,浓密纤长的羽睫在此刻成为最好的遮光布,黑暗将光明一扫而空,失去最直接的感知方式,其余感官能力只会更为敏锐,不断扩大,直至遍布整个空间。
一股夹杂着浓重腥味的冰凉之意扑面而来,勾起内心深处的颤栗,如一条带刺狡猾的软舌钻透躯壳,轻舐过生者纯净的灵魂,只需一下,便令人丢盔弃甲。
电梯门在隆隆轰鸣中重新紧闭,虽目不可视,但萤澪心下了然,那诡异的年轻女人已成功进入电梯内部,木木站在他们身边,那空洞的眼神正死死粘在他们身上。
接着,在没有一人按动电梯按钮的前提下,电梯竟然在这种极其不正常的情况骤然向上升去。
无形的压迫感湿湿腻腻,沉甸甸的重量缠绕在每个人的胸口,忽而又转为巨石无言压在心头。
恍惚间,江周耳畔再度传来那魔鬼般蛊惑人心的引诱之音。
“小江,是我啊,我好疼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帮帮我,我真的好疼啊......”
江周神色惊恐万分,连带着四肢颤抖起来。
那是张成辉的声音。
那声音见其毫无回应,更为大声嚎叫起来。
“小江!小江!我全身都在疼!你救救我啊!我的肉......我的肉怎么不见了?!有鬼、有鬼在吃我的肉啊!”
“小江!你怎么不理我啊?!我是张叔啊!我们是同伴啊!你快救我、快救我!我们一起逃出去!我们约好的......要一起逃出去!”
“小江......小江......”
张成辉的鬼哭狼嚎逐渐减弱,从耳边消散远去,好似对江周无情的控诉。
江周大脑一片空白,理智连不成完整一段,两瓣嘴唇哆哆嗦嗦,死活碰不到一起,口腔充斥着血腥味,是为害怕间不小心咬破所致。
血腥味刺激着神经,脑海波涛汹涌,满脑子都是十字路口前张成辉被饿死鬼吞噬的惨样,那恶鬼连一块好肉都没有给他留下。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
“别来找我......你这个死人......你已经死了......死了......”
“别想拖我下水......我会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是你倒霉......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气沉沉的十字路口,体内仿佛出现冷热两股力量互相厮杀冲撞,肆意妄行,将他残存的脑神经彻底咬断。
他神经质的喃喃自语虽然细若蚊吟,可依旧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它动作极缓地转动脖子,发出咔咔的脆骨声,不觉疼似的,像一个上了老旧发条的破烂木偶。
那道阴鸷的目光精准落在江周身上,好似他的死亡宣告。
就在这时,萤澪悄咪咪睁开一条眼缝。
她偷窥到女人诡异的行动,和窝在角落抖得骨头都快散架的江周。
卧槽,好刺激。
女人脖子一卡,猛地朝反方向——也就是萤澪所在位置一转!
哎呀,玩大发了,还好她技高一筹。
萤澪不咸不淡在心里暗道,在即将和女人对视上前立马若无其事重新闭上双眼,恢复成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偷窥有风险,作死需谨慎。
女人见状,歪了歪头,随后又将注意力再度放回江周身上。
电梯好死不死偏在这时候「咣当」一声,巨响后整个梯厢便停止运转,可亮起的灯光昭示着电力正常,并非是突然停电惹得祸。
楼层指示器屏幕的数字不停跳动,难以分辨他们此刻所在的楼层。
女人鬼魅般的身影飘至江周身侧,冰冷的气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盛大冰雨,狠狠砸在他的肌肤。
它缓慢伸出一条手臂,如果说那也能被称作手臂的话。
无数恶心的蛆虫从指尖爬至肩膀,饥饿地啃噬着那皱巴巴的皮肉,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才肯罢休,腥臭的脓水从皮肤上被钻透的破洞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江周避无可避,绝望浮上面庞,酸水不断从胃部涌上喉头。
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女人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它缓缓蹲下身,捡起那面被附身的魔镜。
在它的指尖触碰到镜框时,尖锐的笑声顿时从嗓子眼蹦出,穿透力冲击着脆弱的鼓膜,像是故意将两个麦克风凑在一起相撞而出的爆鸣声,使得脑子嗡嗡作响,分不清天南地北。
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电梯一时间竟恢复了运转功能,正以难以估计的速度向下坠落!
头顶的灯盏盏爆裂,碎屑从天而降,结束了它的一生。
在下落的过程中,那无名的压迫感瞬间凭空消失。
萤澪几乎是下一秒就立即睁开眼,在无边无际的失重感中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奋力朝电梯中心探去。
那里空无一人。
女人消失了。
那面代表「血腥玛丽」的魔镜,同样不见了。
萤澪嘴唇微勾,没有太大心里波动。
毕竟,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离到达真正的世界,也不远了。
这个念头不出三秒后,电梯果然像是在刹那间被神秘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硬生生卡在某一个节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由于惯性,众人纷纷跌倒在地,无一幸免。
萤澪是唯一稳住身形的那位,不过,檀夏倒下去时管不住手,胡乱飞舞中非常巧合地揪住了她的衣角,所以很不幸,她也被强制性加入了地板大队。
“叮——”
系统机械音时隔许久再度响起,可这一回,并没有后半句的楼层播报。
门纹丝不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哎哟!谁压着我手了!”
檀夏惊呼,扭动着身躯挣扎着爬起,她甚至看不清自己身上究竟压了几个人。
萤澪从疑似某人的胸膛前抬起头,手欠地摸了摸身底下的触感,肉感紧实,没有一丝赘肉,一看就是常年健身的身材。
“小檀夏,你身上这手感也太好了吧,好想一直赖着不起来,抱着你睡觉一定天天晚上做美梦。”
萤澪笑嘻嘻地苍蝇搓手,还用下巴挑逗似的轻轻蹭了蹭身下之人的胸。
檀夏极为罕见地沉默了:“虽然看不清你现在脸上的表情,但那一定很猥琐。”
泣隐寒极富玩味的独特嗓从下方响起:“不仅猥琐,而且变态。”
余盼盼在偏向右前方的位置附和道:“不仅变态,而且恶趣味。”
等等,泣隐寒的声音是从哪儿响起的?
萤澪刚要笑眯眯地接受他们的称赞,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自己身下传来的声音磁性又低沉,还很欠扁,一听就让自己的拳头蠢蠢欲动......
萤澪:“......”
丸辣!
她以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窜起,和那个是非之地有多远离多远!
隐约,还能听到地上那人的轻笑声。
这一小插曲并没有进行多久,只见电梯门微微震颤起来,门外似乎有奇怪的骚动,以及暖黄色的光线。
萤澪眉心一挑,生怕自己看走眼了,特意往前几步,贴近门隙小心翼翼朝外瞄去。
那喧嚣声越来越大,隐隐有人声透过缝隙钻进他们的耳朵。
没错,确实是活人的声音。
“你们再快点啊!这里面要是出人命了可怎么办!”
“别催了!没看到咱们正在努力么!”
“这电梯昨天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个晚上过去突然就故障了?不会是你们谁搞了破坏吧?”
“瞧你这话说的,谁闲的没事干捣鼓电梯啊。”
“好了好了,都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把里面的人救出来要紧,来,老刘,我们一起使劲!”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接二连三响起用力地嘶吼声。
一道缝隙措不及防闯入众人的视线,强烈的光线迫不及待在空中四散,令适应了昏暗环境的眼球一下子受激紧闭。
“开了开了!再加把劲!”
群众的声音更为激昂,门缝中,有人的五指艰难挤入按压住门框,太过用力使得指腹微微发白。
门缝在门外之人的同心协力下越来越宽,直到萤澪放下遮光的手臂,和电梯外那张熟悉的脸对上。
女生察觉到后疑惑地回望,似乎不明白为何电梯里这位从未相识的女孩子会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她的身后侧,一名和她长相一般无二的女生,好奇地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同样和萤澪打量的目光遇上,又畏手畏脚缩了回去,悄悄伸长脖子朝前附耳。
“姐姐,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嘛?她为什么一直看着你......”
被叫姐姐的女生轻轻摇了摇头,对萤澪的举动表示不解和警惕。
一位中年男人大跨一步,将萤澪从电梯里拉了出来。
随后又把檀夏等人接了出来。
轮到江周时,他倒是破天荒地为难上了。
男人问道:“小姑娘,你们这个朋友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莫非吓傻了?嘀嘀咕咕什么呢?”
萤澪倒也不怕生,大方一笑:“是啊,他胆子小,受不起惊吓,从小脑子没发育成熟,又遭遇了这等事故,一时之间怕是缓不过来呢。”
另外一位男人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打横抱起江周,嘴上还不忘来一句:“得了老刘,你就别逮着这群孩子东问西问了,让他们先去我家,让我老婆给他们检查检查有没有外伤。”
老刘只好点点头,把聚集的围观群众疏散了:“好了好了!大家伙都赶紧回去吧!为了安全起见,这段日子谁都别乘这电梯了!”
说完,他没轻没重地拍了拍萤澪的肩膀,动作虽粗鲁,但语气却极尽安抚,看出来是个大老粗,不常哄人:“小姑娘,你们就跟着那个高伟叔叔去吧,他老婆可是医生,白衣天使嘞!保准把你们安顿的服服帖帖的!”
萤澪受了他的好意,朝他礼貌性笑笑,便跟在高伟身后。
和那对双胞胎姐妹擦肩而过时,萤澪刻意放缓脚步。
她们两个同时神经一紧,面对她的关注不知所云。
萤澪眉眼含笑,眸中盈满星河,温柔得不似真人。
“小朝,暮暮,我们又见面了。”
两姐妹神情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嘴巴:“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萤澪笑意更深了:“因为我是上帝派下来的使者,特意来帮你们的。”
暮暮不敢说话,被小朝护在身后:“帮我们?”
“是啊,你,应该有注意到小区几公里外的大雾吧?”
此言一出,小朝神情立刻从震惊转为严肃。
“你......知道怎么解决?”
萤澪神秘一笑,往高伟家敞开的大门走去,回头柔柔留下一句:“今晚......记得来找我呀。”
没有再去看那两姐妹的表情,她径直朝里走去。
恰好和倚在门边的泣隐寒撞了个正着。
泣隐寒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情,眸色深不见底。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冷清得透彻心扉:“你确定要这么做?”
萤澪耸耸肩:“还不够明显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考虑了,就是从左脑进,又唰得从右脑出去了。”
“......你的脑子可真是该灵光的时候不灵光,不该灵光的时候,生怕闲着一点。”
“多谢夸奖。”
“这不是夸奖,是对你智商的怀疑和重新定义。”
“我的智商没问题,我从小可是喝脑白金长大的。”
泣隐寒懒得和她理论,转头离开。
忽然,脚步又一顿。
嘴唇轻启,声音淡淡,微不可察,若有似无。
“别逞强,也别自己一个人硬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