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的四下安静不已。
越明礼到底单纯些,又受过礼教,比其他呆滞的人更早反应过来,一脸坐立难安,一言难尽的表情,拉了拉叶青釉的袖子:
“叶小娘子,咱们快走吧.......”
此情此景,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先是叶小娘子消沉落泪,又是妇人对伯兄拦路,自荐枕席,现在又听到什么从未同...同房之类的私房话......
这样的腌臜话,怎么能让叶小娘子听!
明明今日最早的初衷,只是想靠叶小娘子近一些,同小娘子说说话,最好.....最好还能得一两句赞许,现在倒好,一切全乱了!
他心中颇有些急切,所以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叶青釉模糊中感觉到似乎有视线投来,只一瞬,叶青釉就伸出手去,捂住了越小公子的嘴,小声道:
“嘘!”
“他们就堵在山道上,咱们现下哪能走?”
“老老实实待着,等他们走了,咱们自然可以走了。”
少女的手,并不柔软。
或者说,没有想像中的柔软。
由于长期制瓷的缘故,指腹,掌骨,侧腕,都有薄厚不一的茧子。
被这样一只纤细却又有些粗糙的手掌捂住嘴巴,且力道又不小。
越明礼本能觉得脸上有些难受。
可反应一瞬后,方才察觉到,这只手掌袭来之时,带有一股十分不易觉察的香。
一股,十分难言的香。
有点像是十月里尚且有些泛青的苦涩柑橘,被剥皮后弥散在空中的汁水。
又有点像是他牙牙学语时,日日穿过回廊去族学里面念书,路上必途经的中庭柏树的味道。
那时读书是天微亮就得早起的,所以日头并未去除树上的湿气,日头更带不起什么土气。
可莫名,就是很清爽。
总有一股,柔和,清甜,沁人心脾,又回味悠长的香。
叶青釉敏锐的感觉到掌心中的温度正在逐渐攀升,不过由于越小公子是背对着她,与她一样躲藏在树后观察外界,一时间也不好细看对方。
只是又借机捏了捏越小公子那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脸蛋,压低声音哄道:
“真的不能急,那边刚刚好像有人听到你声音了。”
“这本就不是能被外人听到的言语,若被人发现咱们偷听,那才叫大事不好......懂吗?”
越明礼一张脸直红到了后脖颈,却还是连连点头。
叶青釉见此,终于放心松开了手,继续观察不远处的情况。
柳大公子已经呆滞了许久,叶婉儿仍是跌坐在地上哭泣不已。
又少片刻,柳大公子方才回过神,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既你不愿意同二弟百年好合,又缘何抢了他与王氏的缘分,让王氏只能做妾?”
没有过多追问叶婉儿与柳善的事,也没有接受叶婉儿委身做妾的请求。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原先还在哭泣的叶婉儿止住了抽泣,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柳大公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二弟昨日出城接我的路上,便将一切同我说了个干净。”
“我听二弟的意思,王氏此人虽有些愚笨,可他们原先也是少年相识,心意相通,颇有情谊,只因王氏出身实在太低,原先甚至还是奴籍,惹得大老夫人不快,迟迟没能松口,思来想去,方才假借了你的名头行嫁娶之事,只等着过门。”
“反倒是半路杀出来的你,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王氏借了你的名头嫁人,确实是有错在先,所以后来你重新取回身份成亲,占了她的嫁妆,我二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一开始就替王氏出头。”
“可你在家宅中也并不安分,用银钱到处笼络下人,还有心让各个有姿色的丫鬟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甚至还想玩二叔房中送丫鬟的事,却着实不甚体面。”
叶婉儿的脸越来越白,可柳大公子的言语却还没停:
“叶氏,这些事情,不是正头大娘子该做的。”
“我若对美色真有所爱,刚刚也不会冷言冷语逼你退让,更何况,我早就受了托,准备过些时候,操持你与二弟和离的事宜。”
“你说二弟不喜你,可你这样的做派,甚至想着往我....往别处去寻个退路,可见你也未多喜爱我二弟。”
“既成怨侣,二弟与王氏先错一半,你抢王氏姻缘后错一半,都是自己的抉择,又何必在此哭哭啼啼?”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哭上几句,别人便当真不知道你当初硬要嫁入柳府,便是为了‘柳府’二字谋划而来吗?”
“难不成,我看着就很像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见美色便头脑发昏的蠢货吗?”
“难不成,你还真的等着我纳你为妾,同自己的兄弟反目吗?”
这番话说完,躲在树后的叶青釉都差点儿喊出一声‘好’来。
早说各家长子通常不会差,这柳大公子不仅看着不像是确实看着不像是蠢货,反倒是明白的很。
尤其是最后几句反问,只差没将叶婉儿原先拦路时起的那些腌臜心思全一一点明,又如数还了回去。
令叶青釉没来由的便想起一句话来——
天底下没有生来就有的真君子。
只不过越是有出身好的人,越害怕放纵后的下场。
因为他们往往有门当户对的妻子,有一个受人敬仰的体面身份,有几个正值壮年,意气风发时降世,疼的如珠如玉的孩子,并且时刻谨记要以身作则。
如此,想要做什么事情,才会反复权衡。
反倒是那些半路出身,乍然暴富的人,越是在银钱加身后,越想要平尝一遍前半生未有体验过的一切。
金钱,权势,女人......
如流光般闪烁的短促欲望过后,便会落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所以,史书中能记录在册的君子,多是衣食无忧的人。
纵使是‘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家中少说也有百亩田地。
而茶饭都尚且不能温饱的小民中,万人中能出一君子,才是少之又少的事情。
柳大公子只怕是见到人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叶婉儿的用意,也权衡出了利弊,方才一开口就口吐恶言罢。
叶青釉心中叹了一口气,叶婉儿浑身站立,喃喃道:
“和,和离?”
“夫君他,竟然如此喜爱王氏那个贱人,要同我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