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三十五年四月,三胞胎出生。
侯府二夫人力尽晕厥,翌日醒来后,她一直不言不语,只盯着手中的桃花簪怔怔出神。
“二夫人,热水打来了。”
似云藏着忧色,努力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奴婢刚才去隔间,三个小主子正在喝奶,奶嬷嬷说,一会儿就可以抱过来了。”
面色苍白的女子恍惚的瞳孔里好似落入了一点星光。
她终于“嗯”了一声。
下人见她有了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动作轻巧的伺候洗漱。
尤嬷嬷更是利索,但她只要一想起二夫人的身子,就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说起昨日,她就懊恼、自责。昨日也不知是什么人潜入了府里,让二夫人陡然听闻二爷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事受惊难产,甚至……已是到了鬼门关。
还好……还好最后侯爷扮做了二爷,让二夫人缓过了神。
可不知道为什么,二夫人今日醒过来后,却一直不太对劲,没有说过什么话,眼眶瞧着,一直还是红色的。
尤嬷嬷心里很不安。
“二夫人安。”
过了一会儿,尤嬷嬷去催了奶嬷嬷把三个初生的婴儿抱过来。
“二夫人,您快瞧啊,三个小主子长得多俊俏噢,简直和二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尤嬷嬷笑道。
盛欢伸手,抱着其中一个襁褓,看着孩子稚嫩的睡颜,她眉眼间压着的轻愁散去了些许。
“孩子……你们长得和你们爹爹真像啊……”
女子抱着襁褓的那双细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瞧着分外脆弱。
尤嬷嬷就见到自家二夫人看着三个小主子,抱紧了襁褓后,倏然落下泪来。
尤嬷嬷心里一慌,连忙上前:
“哎呦,二夫人,二夫人您怎么哭了,这月子里,是见不得哭的啊。”
“您的身子这会儿虚弱,可不能哭出什么好歹啊。”
盛欢却没有停下,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尤嬷嬷和似云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难过,她们总觉得,二夫人好像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昨夜侯爷那样,就连侯府的人,都会认错。
更何况,侯爷还特意扮的二爷。
似云侍画着急的上前,轻轻拍着盛欢的后背,擦眼泪的擦眼泪,心疼得也快跟着落泪了,好在强忍住了。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有什么事就和奴婢说,奴婢一定办到,您别哭了。”
三小只好似也感觉到母亲在难过、伤心,本来还睡得好好的,也跟着大哭一场。
“二夫人,您看,三个小主子也在心疼自己娘亲呢。”
盛欢倏然抬眼,她红肿的眼神定定盯着尤嬷嬷,咬着下唇的力气很大,几乎已经泛白。
她轻声开口:“嬷嬷,昨夜的人……真的是夫君吗?”
女子话落,现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静肃。
尤嬷嬷几个下人表情有些呆。
盛欢收回目光:“真的是吗……”
尤嬷嬷和似云侍画见她这个样子,同时鼻酸。
尤嬷嬷看到她眼里的悲意、心如死灰,暗道不好,二夫人的身子,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她连忙笑道:“二夫人您说什么话呢,那就是二爷。”
“是啊是啊。”接收到信息的侍画也跟着立刻道:“夫人,二爷刚班师回朝,总是比往日忙,要不然也不会天不亮就去了军营。”
“对啊夫人。”似云也道:“昨个二爷回来的事,我们都知道的。”
盛欢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她好像没有听到她们的声音,只是抱着三个孩子柔声哄着,往日清甜柔软的声音,变得越发干涩。
“不哭不哭,娘亲在呢……”
“我们宝宝不哭,不哭……”
她的嗓音里终究泄露了哽咽:“不哭啊……”
——
屋外。
尤嬷嬷忧心忡忡出来。
时管家立刻上前:“二夫人如何了?”
尤嬷嬷眉头皱得老狠,她摇头:“二夫人好像……”
她一顿:“看出了什么。”
时管家一惊,脸上全是悲伤:“真的……看出来了?”
尤嬷嬷摇头又点头,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只是觉得二夫人的精气神和一样并不太一样。
“二夫人现在受不了刺激。”时管家低声道:“这件事,还是得瞒着的,最好,瞒到二夫人出了月子,身子能受得住。”
——
盛欢这一天,胃口都很不好。
吃的很少,韶光院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让她们担心的是,二夫人和二爷感情深厚,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于是在下午,顾珩清下朝回来后,被请了过来。
“侯爷,二夫人现在状态很不好,您,您就在二夫人面前露个脸,之后,老奴和二夫人会说,您军营很忙,有任务,不得不去处理。”
只要在二夫人那里,二爷是活着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顾珩清一身官服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眉目疏冷。
“本侯去换件衣衫。”
着急的时管家并未发现,自家侯爷格外的好说话。
——
傍晚。
盛欢依旧半坐在床上,她什么也没做,她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桌上的花瓶,半晌都未动过。
“夫人,厨房送晚膳过来了,奴婢服侍您先用一些吧。”
盛欢没有回答。
“夫人,二爷回来了!”
正在这时,侍画从屋外跑了进来,满脸喜色。
正在走神的女子那眼里的恍惚好像落入了石块,荡起涟漪。
她着急的看向门口,不出几息,一身红衣的青年出现,他五官格外的俊美,脸上的笑也格外的张扬,有种少年的意气。
“禾微,我回来了!”
男人大步过来。
盛欢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她没有笑,甚至面无表情,可眼里迅速升起雾气,雾气坠落,还未落到地面,就已然蒸发。
“你……不是他。”
她的声音,有种平静的窒息,眼神,更是充满数不尽的悲伤,她的眼神,她的悲意,让顾珩清的脚步慢下,最后,更是止住。
“夫人,这就是二爷啊!”
“对啊夫人,这就是二爷!”
似云侍画特别焦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子充耳不闻,她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与男人四目相对时,却始终并未移开。
她不知何时抓紧了被子,手背上暴起青筋。
顾珩清看着盛欢,最后终于确定了,她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男人心里有种无法言明的苦涩和愉悦。
他愉悦,她又一次分清了他和崇光。
他亦苦涩,她又一次分清了他和崇光。
哪怕,他扮得那么像。
“你们出去吧。”
最后,是顾珩清先开口。
顾珩清发话了,自家夫人也没拒绝,显然,也是有话要和侯爷说,两个婢女心里沉重,终究退下了。
屋门关闭,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动静。
屋里,依旧很安静。
盛欢盯着顾珩清的脸,没有移开视线,好像透着他的脸,在看向某个人。
她眼里的泪越聚越多。
顾珩清不敢也不能上前,他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一个君子该有的距离。
“所以,兄长扮做夫君……”女子终于开口了,可刚开口,声线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是夫君……他……他出事了,对吗?”
她的声音,几乎快碎了,她的表情,也几乎已经碎了。
眼泪哗啦下来,跟断了线的风筝。
“弟妹。”顾珩清见她这个样子,心底最深处,有股刺痛袭来,他知道,反驳也没有用。
从他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崇光,她已经认出来时,这个噩耗就已经瞒不住了。
“节哀。”他的声线一向偏冷,这会儿,也染上了失意的沉重。
盛欢突然听到这两个字,好像怔住了,半晌,才抬起了头,好像这样,眼泪才不会不受控制。
可眼泪,却终究不受控制了,她死死咬着唇,难过得几乎抽搐。
“我知道了。”
盛欢捂住眼睛:“我知道了。”
“弟妹。”顾珩清见状,清冽的眼底闪过忧色,他几乎下意识就要上前:“崇光一直都想你好好的,一直都是……”
“兄长,我没事!”
她突然看向他,眼眶已经红透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伤心的她,没有看到男人迈出的步伐停下。
盛欢知道,顾珩清这会儿同样难过,她看出来了。
毕竟那个死的人,是他的同胞弟弟。
是他的血脉至亲。
“我没事。”她盯着他,重复:“我没事,我会好好的。”
她好像是和他说的,又好像不是和他说的。
顾珩清始终看着她,眉眼温和,好像什么都能包容一样。
“对,弟妹要好好的。”
盛欢扬起脸:“兄长,多谢你。”
“多谢你。”
“我不会做傻事,我会一直好好的,一直。”
眼角的晶莹掉落。
顾珩清出了韶光院时,就听到了屋里传来了女子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侯,侯爷!二夫人,二夫人这是,这是!”
尤嬷嬷几人猛地听到这痛哭,急得不知所措,就要往屋里冲。
“不必进去。”
男人负手,看向天边西沉的落日,刺眼的落日,挡住了男人眼中的情愫:“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他道:“释放压抑,会好很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