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最后的远征
开平，新年夜已经结束几天了，城里仍然张灯结彩，军民和王公大臣们仍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虽然出伯已经带领4万军队和4万民夫离开了开平，许渭带1万军队和数千民夫也离开了，接着陆续又有数千军队和民夫被派往各处，算算起码走了10万人。
但是随着各地新征的民夫和草原各部骑兵的到来，开平仍有约25万军队和15万民夫，数十万匹战马、数十万驼畜、数百万牛羊，还有无数的辎重和准备赏赐的金银器物，上百的文武官员和王公贵胄，上千的近侍宫奴，使得这座漠北行宫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都城一般。
正殿的一间暖阁里，大帝正和史抗、哈麻喇商议出兵日期的事，例外的是，这本是极机密的军事会议，却见皇后南必带着2个近侍仍在暖阁里服侍大帝，见到史抗等人过来，皇后挥了挥手，让两个近侍退出了，但是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种情况，在汉家极为罕见，但是对游牧民族来说，却是见怪不怪，不过，大帝早在漠北之时，便已皈依了儒法，如此不合礼仪之事，却还是常常出现。
以儒学世家自居的史抗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哈麻喇见怪不怪，上前大大咧咧作了个揖道“见过皇祖父、祖母”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史抗一身汉人儒生打扮，披着厚厚的貂裘大衣进来，向大帝和皇后深深作揖，大帝微笑道“不用这些礼数了，坐下说话”。
大帝躺坐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用锦被垫高，微微斜坐在床上，屋里炭火正旺，史抗连忙解下了貂裘，大帝似乎刚刚泡完脚，刚才两个近侍在跟他揉腿，现在南必皇后则轻轻跟他捶着小腿关节。
“准备的怎么样了，咳咳”大帝边问便咳嗽了两声，哈麻喇刚要答话，听到两声咳嗽，心里一动，他早已知道大帝身体每况愈下，但是，这咳嗽，难道...。
史抗连忙站起来道“陛下，臣的12万大军和6万民夫已经全部集齐，已备战马20万匹，驼畜10万头，牛羊200万头，粮草辎重若干，随时可以出发，只是陛下您的身体...”。
大帝摇了摇头道“准备充分就好，我这身体，咳咳，已是秋风落叶了”大帝自嘲道。
哈麻喇也站了起来，道“皇祖父身体要紧，我看是不是把这炭火...”。
大帝摇摇头道“跟炭火无关，咳咳，朕清楚自己的情况，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咳咳，你的准备如何了，孙儿，不会又是还不清楚吧”大帝边说边严厉的看向哈麻喇。
哈麻喇顿了一下，回道“回皇祖父，孙儿已准备了12万大军、9万民夫，战马30万匹，驼畜10万头，牛羊230万头，粮草辎重若干，随时可以出发”。
大帝点点头道“此去善、庭二州要越数百里戈壁大漠，咳咳，人畜的饮水可够”，史抗连忙回道“陛下，臣这边已准备充足，而且臣还令人在方圆200里范围内寻找了水源，一路上的湖泊绿洲情况也找人仔细打探过了”。
闻听此言，大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愧是镇阳王世家公子，咳咳，如此心细，料敌机先，真有昔年镇阳王之风，咳咳”，又转向哈麻喇，问道“你呢，孙儿，咳咳”。
哈麻喇涨红了脸，嗫嚅道“孙儿也带足了饮水，至于寻找水源绿洲...”，大帝摇了摇头道“孙儿啊，咳咳，你还需要历练哦，祖父带你这最后一次，咳咳，以后要全靠自己去悟了”。
听到“最后一次”四个字，史抗和哈麻喇都吃惊的看向南必皇后，皇后眼睛是肿的，但没有眼泪，见他们看过来，悲伤的点点头，又望向天，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不会，皇祖父何出此言，皇祖父定能与天同寿，与地常在”哈麻喇带着哭腔说道。
大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孙儿啊，人哪有长生不老的，咳咳，始皇帝想找长生不老药，结果呢，咳咳，朕不怕死，人生自古谁无死，朕只想在有生之年，咳咳，继承成吉思汗的事业，同时还能安定天下，咳咳，就不虚此生了”。
史抗从未听到如此尊贵的人在谈到死亡时竟然如此淡然，他觉得自己的心里被深深地触动了，十分吃惊的、结结巴巴的说道“这，陛...陛下”。
“没什么不敢说的，咳咳”大帝还是笑着说“死不可怕，死是凉爽的夏夜，咳咳，可供人无忧的长眠，关键是要怎么活着，咳咳，才没有虚度年华，朕没有三头六臂，反而天生残疾，咳咳，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历尽了千辛万苦；
咳咳，等到西域平定，海都臣服，朕自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跟祖父说，咳咳，朕已踏山川河岳、布国威于四方，没有辱没成吉思汗的威名”。
哈麻喇和史抗都被大帝的气势深深震撼了，只有南必，赶紧开始跟大帝捶背，大帝透了口气，气色好多了，南必小声问道“陛下，你都这样了，还非要去吗，大雪纷飞，到庭州要跋涉上千里，你不是40年前征大理那会了”。
40年前征大理，大帝眼前忽然闪现出跟10万将士、数百官员幕僚，翻越一座座雪山，跨越一道道激流，铁流3000里的往日画面。
10万将士，幸存者不足4万，就这样，他们趁大理上下都惊愕万分，未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四战四捷，彻底臣服了大理段氏，后又平定了高氏的叛乱，从此，大理成了大帝征宋、与阿里不哥、察合台、金帐等争锋的基本盘。
“不是那时的身体，但还有那时的壮志，咳咳，朕早到了天命之年，能活到现在，早该知足，咳咳，朕不能老死在榻上，昔年汉将马伏波曾言‘男儿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
咳咳，汉家尚能如此，况我蒙族儿男，朕必效法成吉思汗、窝阔台汗、蒙哥汗，咳咳，死于征战之路，而不是崩于床榻”大帝昂然道。
此刻，虽然大帝分明已是身体日益衰弱，行动都已艰难，但所有人分明感觉到一种包揽寰宇的气势，仿佛整个开平，都在这气势的笼罩之下。
虽然哈麻喇和史抗都有意劝阻大帝，但见事已至此，只好看向南必皇后，没想到，南必居然点了点头，眼中已有热泪涌出。
大帝似乎没有觉察到这些，又吩咐道“你们去准备一下，我们5日后分2路出发，咳咳”。
等着两人走远了，大帝才回头对南必说道“路途艰险遥远，咳咳，皇后还是留在开平吧”。
“那怎么行，你这身体，我不在，你能走多远啊，万一...”皇后哽咽着说不下去，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道“陛下万一在途中有什么不测，臣妾起码可以把该带的话带到大都去啊”。
这话让大帝一惊，忽然坐起来使劲点了点头，南必见状，连忙扶大帝躺下，大帝又咳了2声说道“皇后，桑哥从四川过来了吧”，南必一愣，马上明白什么了，说道“我去叫他过来见陛下”。
大帝笑了一下，温声说道“何必麻烦你呢，让近侍去就好了，咳咳，皇后去把那2份圣旨拿出来吧”。
南必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让臣妾起草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的时候，臣妾其实是想问陛下的”。
大帝笑了下，回道“是不是觉得我对高昌王、阳翟王、阿泰王、坎哥这些人的封赏太高了，咳咳”。
“这几人都是乱臣贼子，阿里不哥臣服才封了个3等王爵，我们好多功臣，为大元立下汗马功劳，也只封了3等王爵，这几人还是海都的手下，陛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南必说道。
“哈哈，咳咳，皇后太小气了，昔年汉高帝垓下擒项羽时，韩信、彭越不奉诏，迟迟不发兵，咳咳，高帝宁愿将天下裂土封疆，换来他们出兵，咳咳，终将霸王一举击灭，这是何等的气魄”大帝笑道。
皇后也笑了，说道“可是如果高昌、阳翟、阿泰和坎哥诸王臣服后不作乱呢”，“哈哈，韩信、彭越作乱了吗，咳咳，皇后你相信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哦”大帝笑道。
皇后恍然大悟，又说道“陛下英明，陛下气魄绝大，不在汉高帝、唐太宗之下”，大帝摆了摆手“前代英雄，朕不敢相提并论”，顿了下又说道“皇后还想问，咳咳，如果阿只吉、阳吉察愿意归顺怎么办，是吧”。
南必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道“陛下聪慧，古今之人难及，何况臣妾的这点想法呢”，大帝摆了摆手道“什么古今之人难及，咳咳，朕与皇后乃是30多年的夫妻，朕知你心思一向缜密，咳咳，所以肯定会有此问”。
南必点点头道“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二人来归，咳咳，朕可以封为汗王，与亲王同，咳咳，可参与议政”大帝回道。
“啊”皇后有些吃惊，大帝笑了笑道“如果他们二人中确有人能像出伯那样，咳咳，为朕分忧，为大元立下不世功勋，咳咳，朕也可以让他们成为出伯第二，否则，咳咳，最多就是那木哥的待遇，那还是看在他是出伯兄长的面上”。
南必想了想，点点头道“这倒不错，只是万一陛下您在途中崩殂...”，“那就由皇后来代劳，朕相信你”大帝忽然定定的看向南必，南必被看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帝又说道“真金什么都好，就是生性懦弱，咳咳，他又笃信汉法，崇尚仁义，唉”，顿了下又说道“仁义没有错，但仁有大仁，有小仁，咳咳，他要以天下为重，要学汉高帝，不要做汉献帝”。
然后又转向皇后道“万一他冥顽不灵，咳咳，皇后可学当年乃马真太后称制”，南必慌张道“陛下不可，臣妾岂敢”，大帝笑道“皇后，朕并非试探于你，何必如此”，正在这时，近侍大声报到“御史中丞、领枢密院事桑哥到”。
风雪漫天，雪粉迷眼，大帝躺在一辆特制的大暖车里，由数十匹马拉扯，踏上了他最后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