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迹已露,黑布蒙面已经没有意义。
黑衣人们神情木然地各自摘下了头巾面巾,但目光越发凶狠,满身都是杀气。
“行了吧!你们做的是谋逆的买卖,早早晚晚也是要把脸都画在通缉令上的!
“杀了我们又有什么用?
“灭得了一时口,灭得了一世口么?
“大家的家眷都远在京城,你们有多通天的手段,能都接出来不成!?”
樊同寿吊儿郎当地问完,又冷笑一声,“太上是什么人?!
“那是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没有他老人家指挥若定,这天下说不好就要乱到如今!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追随的是个什么身份的主子,但我肯定知道,他一万年也赶不上太上皇的一个小脚趾头!
“我还能猜着你们为什么今晚动作。是因为王氏贵妃来了对吧?
“那你们就再用你们那榆木脑袋想想,那位王家的贵妃,第一个传说是什么,最后一个传说是什么?”
对面的人都愣住了。
被横切了屁股一刀的胖子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
“我听的第一个,她,气死了她祖母;最后一个,上回内侍省作乱,她救了太上皇和戴内相?”
樊同寿用力地一点头:“不错!
“你们主子的算盘,无非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妄图挟持太上、扣下贵妃,然后让人去找皇上换皇位!
“可是,用你们的猪脑袋想一想,整座别宫里头,第一个骨头硬的便是太上,只怕第二个便是这位贵妃!
“到时候,两个人都给你来了一死了之,我就问问你,你们主子除了被天下万民、后世史册称为乱臣贼子,他还能得了其他好处么?”
龙禁尉全员唯有三百人,职五品,平素除了仪仗,也就是给皇上做一些侍卫的差事,守个门、巡个夜、开个道。
真正打生打死、须得高超身手的差事,其实都是御前侍卫的。
所以龙禁尉这等大家心知肚明的美差,最后基本上都落在了勋贵子弟的头上。
大明宫禁卫森严,他们也就是个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太上禅位,避居终南别宫,自是不好把御前侍卫都带出来,便只挑了百名最信任、最精锐的,交给了戴权统领。
三百员龙禁尉,则是崇昭帝执意送来别宫,让他们继续替太上皇巡夜的。
这位孝顺皇帝说得好:“都是重臣之子、勋贵后人,自然都是要体面、知进退、懂规矩的。
“留他们在身边,太上或者一时闷了,想投个壶、行个酒令,寻常禁军未必懂,他们却是一定都熟的。”
太上皇被儿子说得大笑,这三百人也就笑纳了。
这群人,功夫其实未必好,但在朝廷诸事的弯弯绕上,却都是一等一的精明!
所以,樊同寿这番话说出来,他自己的队伍里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对面龙禁尉的人却全都听明白了!
尤其是那个胖子,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咬着牙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异想天开?”
“我是说,你们平常自诩的心计聪慧,如今看来,不过是小娃儿过家家罢了!
“人家用你们龙禁尉,却不来拉拢我们御前侍卫,分明就是要拿你们的出身家世,来拿捏京城里你们的家族罢了!
“一群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的蠢货!”樊同寿冷笑。
那胖子回头去看他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大高个儿:“三哥,你怎么说?”
“若是贵妃和太上都没了,那就弄一份假诏书,就说贵妃奉皇帝命,害死太上,所以才要讨伐他。”
被称作三哥的大高个儿瓮声瓮气地说。
场中所有人都噎住。
然后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不,大家的目光就是在表达“你个傻子”的意思。
“三哥,这个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那位殿下想出来的?”
胖子的表情一言难尽。
大高个儿挠挠后脑勺,尴尬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殿下想出来的?”
“自是因为你大概比这个主意还要傻一点点。”胖子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三哥,我可以告诉你:
“你那殿下糊弄你的。
“他就是想让戴相的人把咱们龙禁尉三百兄弟都弄死,然后用这个消息去说动咱们三百家一起谋反!
“你信不信,若不是刚才那宫女意外撞见,尖叫了一声,你那殿下说不定今晚就走了。”
留下别宫众人打成一锅粥。
谁死了他都开心。
说着话,胖子附近的龙禁尉们已经开始把手里的刀剑入鞘。
樊同寿见状,打蛇随棍上,立即往前迈了一步:“我们去见郭大将军的人……”
“估摸着是没了。”胖子摇了摇头,扶着屁股一瘸一拐转身,招呼人,“柳小八,你脚程快、口齿好,你跟着御前一位兄弟,赶紧去见咱们首座!
“刚才三哥说殿下忽悠了他,我估摸着也会去忽悠首座。
“你跟小公爷说,安善殿的事情已经败露,他们没有胜算的!
“我已经率众兄弟拨乱反正,绝不让家族蒙羞!
“让小公爷赶紧禀报戴相,捉拿翰林刘学士、于阁老和禁军副统领孙兆!”
柳小八一抱拳:“五哥厉害!小的得令!”一溜烟儿跑了。
对面院子里。
戴权的嘴角微微上扬,终于露了个欣慰的微笑出来。
“这是,襄阳侯家的吧?”景铨努力回想。
戴权微微颔首。
这孩子是前阵子他刚收进龙禁尉的,还没怎么关照教导,没想到竟然这般灵醒,果然没堕了他爷爷的名头!
樊同寿松了口气。
跟胖子不约而同,两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安善殿的后门。
那里头,无声无息。
胖子指了指大高个儿:“三哥,去叫门。”
大高个儿不大高兴,咕哝了一句:“嫌我傻还使唤我……”
“让你戴罪立功!不然就凭你来蛊惑了我们全队上下参与谋逆,你就想想你和你一家子的好下场罢!”
胖子的口舌更加犀利。
大高个儿嘴上别扭,动作却利落,三五步就到了后门前,举手便拍:
“侯公公,我是陈颂,肃王殿下拿我当兄弟的,您开门,我得去给太后磕头,说道说道这个事儿!”
一张嘴,把安善殿里的人,卖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