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琰这次来慈云庵,将筹措印染坊的人手都带了过来。
净圆看着周大等人道:“谢善人这么快就聚齐人手,委实不容易。那么一切就由娘子来安排吧!”
谢玉琰点点头,就让周大等人跟着沙弥尼前去后院的印染坊,段大郎和冯巧娘留在禅室之中。
段大郎将带着的匣子打开,放在净圆的面前。
谢玉琰道:“这是染布用到的青黛、茜草和黄栀子,以后采购药材就交给段家。”
净圆抬起眼睛,她让人查问过谢大娘子的事,自然知晓在谢大娘子露面之前,外面都以为香水行的东家是怀州的段家。
多数人也都因此知晓,段家做药材起家。
净圆微微一笑,一个香水行而已,在谢玉琰手中都玩出了花样。
慈云庵用了段家的药材染布,如果能一举将布匹染好,经此一事,段家的药材也能顺理成章入京了。
谢玉琰又指了指冯巧娘,简单讲述了一番冯巧娘的身世。
“巧娘了解布匹,能肩负管事之责,”谢玉琰道,“寺中印染坊有什么问题,住持只管问她,由她去安排。”
听起来这话很柔和,其实就是在说,印染坊之事,要让懂得布匹的人来拿主意。
净圆再次颔首。
有谢玉琰这番说辞、净圆的应允,以后冯巧娘做事就更加名正言顺。
冯巧娘、净蘅走出禅室,这下就只有谢玉琰和净圆坐在一起说话。
于妈妈给两人添了茶就立于一旁。
比起有旁人在的时候,净圆与谢玉琰面对面时,显得更加随性,她面容舒展而闲适,看着谢玉琰道:“谢善人上次与我细数了染坊的盈亏,没说过还要给段家的药铺扬名。”
谢玉琰笑道:“我以为这是互助互利之事,段家想要这名声,就要保证给慈云庵的药材价钱便宜,成色又好。而且长此以往,不能有任何闪失。对于慈云庵,是好事一桩。”
净圆看着谢玉琰:“谢善人就不怕段家将来药材卖的好了,就舍弃了你?”
谢玉琰道:“段家在大名府将开三家药铺,洺州、礠州、相州的药铺也会陆续开起来,就似我与慈云庵一样,那些药铺,都是我与段家合开的,与慈云庵不同之处在于,药铺每年还会给乡会一些银钱。”
净圆道:“似洺州、礠州、相州这些地方,都有商贾入你们的乡会,怪不得段家会将药铺开过去。”
谢玉琰道:“乡会之人,互相帮衬原本也是应当。我们的水铺、香水行、印染铺子原本也需要大量的药材,段家为何要背离我们?再说入乡会之人,都彼此认同,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净圆从谢玉琰那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了她熟悉的东西。
运筹帷幄的自信,一切皆能为我所用的强势,净圆甚至有些恍惚,似是退回了十几年前,慈宁宫风光正盛之时。
净圆道:“大娘子用段家,应该不止是印染布帛吧?毕竟能够在慈云庵开印染坊是后面的事,应该无法预料。”
“但在此之前,大娘子已经开始着手为段家铺路。”
谢玉琰没有瞒着净圆,在一个聪明的人面前,无论是隐瞒还是敷衍,都会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听说从前慧真大师曾做过许多药丸,于夏、腊时分发给善信和百姓,可惜这样舍药不过才两年,慧真大师就过世了。”
“如果慧真大师沉冤得雪,寺中能继续做药丸,我们愿意捐赠药材。”
净圆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既然你们是捐赠药材,那么寺庙做出的药丸,不管用来做什么,都与你们无关,你们岂不是亏了?”
“若是你们借用寺庙之名,私贩药丸,一旦被朝廷拿住,必然会判重刑。”
净圆知晓,谢玉琰不会这般糊涂,但她一时想不到,这药丸到底有何用处。
谢玉琰看着净圆道:“药丸不可卖,但可以赠予、救济,边关沿路寺庙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即便想要救济也是千难万难,如今榷场一开,会有商旅经过,就能为寺庙带去一些衣物、药石。”
“大批药材需要朝廷调动,这个无人能插手,但这种调动毕竟是少数情形。但寺庙与寺庙之间却常有丛林往来、请益传法之事,到时候寺庙之间互助些物什,用于寺中僧侣,朝廷应当不会阻拦。”
“说不定汴京哪位住持大师,就能担负起这样的重责。”
净圆听完这些话,脸上没有显出吃惊的神情,但整个人却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如果哪个商队,经常带着求法问道的僧人,或是押送寺庙赠予的布帛、药石,盗匪也要有所忌惮。
最重要的是,与寺庙来往多了,路途中就能有地方落脚。在寺中过夜和在外面过夜,哪个更安稳?更别提那些寺庙得了东西,一定会给他们庇护。
这些是立竿见影的好处。
除此之外,寺庙得了药丸,会不会施舍给当地的百姓?那么运送这些药丸的商旅,在百姓眼中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以此为媒,与当地百姓来往就会容易许多,也能更轻易地取得他们的信任。
可能别的商队做这样的事会被人诟病,烧制出佛瓷的谢玉琰这般做,就顺理成章。从卖佛炭到泥炉、佛瓷,不都是被佛祖感化的结果?
净圆想通这些,半晌才道:“你的这番话,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定会被人认定是别有用心。”
谢玉琰却笑道:“我没有让旁人知晓,只说给净圆师太听。”
一句话,轻而易举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净圆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自嘲一笑,尚未将人看透,却轻而易举就被人拉上了船。
“你不止要走通那条商路,还要笼络人心,”净圆道,“善人是否太过贪心?”
谢玉琰道:“事关生死,不敢不做准备,手中没有利器,只会任人宰割。我们商队绝不会携带朝廷禁卖的货物,那么要用什么去收买边民?”
“商队能否在边疆往来,靠的不是一腔热血,而是勾心斗角,以死相拼。既然如此,我为自己的人多些谋划,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