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这次回来是度假，还是长住？”
饭至一半，林浩去了外面接电话，留我和李莉两个人聊，选了半天，李莉却说想吃辣菜，这底楼的商户也就这家云南菜是带辣椒的。
此刻，李莉已经被一道黑三剁快给辣哭了，眼睛红红地放下筷子回了我一句：
“不走了。”
“不走了？”我略抬了抬眉，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倒像是真的。
“真吵架了？”我凑近了问。
李莉用纸巾捂着嘴，我端了她手边的凉水递给她。
“喝点饮料。”
“嗯~”
她喝了两口柠檬茶，才能开口说话，“不能有假，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你瞧瞧，这是新买的。之前的手机一气之下，我给砸了。”
李莉推了推自己的手机让我看，我看看她，忽然明白为啥之前打她电话老没人接了。
李莉拿纸巾擤了擤鼻涕，鼻涕是止住了，眼睛却更红了。
我心想，你明明也不能吃辣呀……或许是借着吃辣的由头，名正言顺地哭一哭。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不对心地说：“走了就不回头了。”
之所以说她嘴不对心，是眼睛润润得像在哭，嘴角却弯着一抹淡淡的苦笑，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叫我的心也跟着牵动了一瞬。
“别说置气的话，要是真没感情就不吵了。你说你这手机也摔了，人也离家出走了，孩子也刚转学到广州……”
“你别劝我。”李莉拦下我的话，“要是林浩要你劝我，你也别劝我了。这回是真的了。我打定主意要和老冯分。”
我闭上了嘴巴，叹了口气，喝水。
我抬眼望着外头的夏日骄阳，心想，天界当真不管人间死活。大热的天偏要上演这寒心的戏码。
再抬头的时候，李莉果然用纸巾压着眼角，再度偷偷抹眼泪。
我仔细看她浓妆之下的大眼睛，眼窝都凹陷了下去……瘦确实是瘦了不少，可未尽然瘦都是比胖好的，有种瘦是生活摧出的憔悴罢了……
“这回又是——”
这话题既然开了头，就不能这么三言两语地结束了的。
该聊透的还是得聊，这不就是当朋友的本分么？
李莉擦了擦眼泪，戴上了墨镜，说：“不是出轨了。是他想做个孝子，把他那八十岁的老娘接到广州来住。我说，老娘在上海住的挺好的，又有使唤惯的保姆照顾着，你这贸然把她接过来，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责任不都在我们这里了？上海的那些兄弟姐妹，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吃你的用你的，借着你的东风，进银行的进国企的，进体制内的。哪一个不是沾了你的好处？现在你给钱不算，还要倒贴自己管人，凭什么？！我们家还有个上学的孩子呢……”
我一时沉默下去。
都说婆媳关系是世间最难处的关系。
只是我以为以李莉的八面玲珑总不至于摆不平，可眼下看来，似乎依然经历着有钱解决不了的难题。
“司葭，你说说，这事换了你，你愿意干吗？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连做菜都得可着她的口味，初一、十五吃斋念佛，一天餐桌上不能出现两种荤，门口好好的意大利石柱要改成中式的佛龛……”
我的表情尴尬起来，原来这老太太也是够挑剔的呀，难怪上回李莉和林浩约好了聊事，突然想起老太太的大寿，愣是半分钟都没敢耽搁，连上楼打个招呼都顾不上，直接开着车撒着尾气就跑了，想必也是不敢得罪，得罪不起呀。
“这老太太也……”我不太擅长背后说人，“规矩挺多的啊……”
李莉自嘲似的哼笑了一下，“我只当是老冯被发配来了广州，心里气不顺呢，要么就是太空了，想找点事作一下子。”
李莉打了个岔，憋了个更难看的苦笑说：“司葭，你是不晓得。我当初差点都想到老冯是不是更年期了这方向上了，绝没有想到，他整这一出，全是针对我。”
“针对你？”我不明白了。
“他说我家里待不住，不是逛街花钱就是往健身房跑，明明空的很，却硬要找个照顾孩子的由头，拒绝他的老娘过来同住。他还说了，自己老娘八十岁了，还能快活几年，说让我忍忍怎么了？”
李莉哼了一声，说：“你说，他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我想了想说：“ 这倒也不一定，也许他是自个儿有了危机意识，担心你嫌他降薪后赚的少了，就先想个法子找人拴住你吧？”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忍一阵子，找个借口，或者等老冯心情好点的时候，再对他撒撒娇，将老太太劝回家。”李莉说这些的时候，眼神认真，微微蹙着眉，看来我说的这些她都已经在脑子里盘算过千万遍了。
我等她把话说下去，她果真压低声音，对我说：“后来，我仔细一推敲，才怀疑老冯是知道了那件事。”
“你是说你找人调查他的那件事？”
李莉一脸深沉地点点头，“他怀疑我把这事儿给捅到了公司里。”
随后，她叹息着说：“他似乎想用这个来报复我，警告我，叫我以后再不敢管他的闲事。”
我拧了拧眉头：“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我没有。”李莉肯定地摇了摇头，“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时间久了，总能感觉到对方的反常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总之，我能感觉到，最近老冯最近一直在防着我。”
“防着你？防你什么？”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想的是，该不会老冯又想在外面偷腥了的时候，又忽然想到李莉一开始斩钉截铁的那句“不是出轨”。
“老冯在位子上没几年了。在退下去之前，谁不想再多捞一点儿？”李莉当真是拿我当贴心知己，连这话竟也对我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或许知道许多这个位子上的人不那么清白，屁股也不那么干净。
但那都是新闻报道上面的只字片语，或者文学作品里的添油加醋。
此时，这事毫不遮掩地袒露在我眼前，这种震惊的心情叫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李莉。
“你瞪我做啥？”李莉司空见惯地说，“你觉得我要举报老冯？”
我摇头。
“我要你们家林浩再帮帮我。”李莉脸上露出有些讨好的笑，“我只想分手的时候多拿一些。老冯那些灰色收入一定都转移到了境外。可他不是可以净身出户吗？”
“李莉……”我蠕动了一下嘴唇，我直觉眼下的情况已超出了我能抉择的范畴。
“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我一会儿问问林浩吧。”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回答李莉，或许是因为李莉对我推心置腹的这番话，又或许是我们之前的私交不错，又或者，她也挺可怜的。
但我说完这句话，心中就开始有不好的感觉。那又是一种说不出的阴霾，就这么笼罩在了我的心尖上，使这场本该喜气洋洋的久别重逢染上了不该有的功利色彩。
“你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了，你肯定听烦了吧……”李莉反倒考虑起我来，又为我找台阶下，“司葭，你就捎带着帮我问问。要是不行，也就算了。别影响你们的感情。”
我讪讪举箸，却迟迟下不了筷子，只眼巴巴望着外面打电话的那个背影，心想林浩这一通电话怎么打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