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
养心殿的商谈结束。
魏昭出了宫门后,不曾和别人寒暄,上了顺国公府马车,前头荣狄驾马准备离去。
顾傅居时刻看着这边,才结束和五皇子的话语,抬步而来。明明是文官,可他官场沉浮多年,气场不小。
他的手负在身后,挡了路。
荣狄下意识对车厢低语几句,听到里头将军的吩咐。
“请太傅大人上来。”
荣狄连忙跳下来,掀开车帘请顾傅居入内。
随着他放下布帘,遮住了里头的身影,紧跟着顺国公府的车轮滚动缓缓往前驶动。
“这才像样嘛!”
分明是翁婿又不是仇人,何必生疏成那样。
忠勇侯立在原地笑了一下,这才抬步走到杨常正跟前。
“你风头正盛,是前些年得圣上提拔冒上来的。”
忠勇侯像是和他关系很好一样,帮着理了理衣摆。
“虽是世家出生,可你是庶子,杨家先前顶破了天在上京也只是小门小户。同我一般根基不稳。”
“我也不提归之了,那顾傅居倒出身寒门,比你我不得,可远立你我之上。他平时看着性子好,可却不是泥人。冷下面来,便是圣上都要给薄面,他那样的人,世上有几何?”
“你倒好,得罪他?”
可不就自掘坟墓死吗!
忠勇侯私下早将底下的势力和兵权交到了儿子手上。这些时日萧怀言早出晚归,忙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家满门抄斩只是开胃前菜。
魏顾两家强强若联手,那是要直逼皇宫的。应家掌管了这么多年的江山,也是时候改头换面了。
忠勇侯恨不得在杨常正伤口上撒盐。
“都说娶妻娶贤……”
他一顿。
挑衅意味深长。
杨常正面色铁青。
往前,他也一直以为发妻是个聪慧的!
虽有些势利,可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料理后宅,在人情往来上样样挑不出错。
这次是真的糊涂!
谁知忠勇侯扭头。
“四皇子啊。”
他走过去,拍拍应承的肩膀。
应承是这几个皇子里头,最让他顺眼的。
忠勇侯虽是武将,人也鲁莽,可清楚应承自幼不被帝王待见,却能在吃人的皇城里头活到现在,可见也有夹缝求生的本事。
可应承心思不多啊。
他什么也不争。
不是装的。
是真的安守本分。
但就是如此,他才是最清醒的一个。
清楚他争不过应殷,也争不过应峙。可帝王如今要让他争。
应乾帝是真的想提拔他当皇帝?
不是。
应承清楚,他只是块随时被弃的垫脚石。
一旦争了,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装傻,装惶恐。
忠勇侯一语双关:“圣上赐婚到底是好的,可这杨家女……。待她入门,你得好好看顾,别让她坏了事啊。”
也不知娶妻娶贤这四个字到底对谁说的。
但侮辱性极强。
说完话,他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杨常正想说什么,可应承避之不及,急急溜了。
见状,杨常正面色有过一瞬间的扭曲。
这烂泥扶不上墙的!
换成二皇子,早就钻营了!
这厢,不如忠勇侯想的那般翁婿和睦,马车上很死寂。
魏昭没有向顾傅居献殷勤。
顾傅居合眼假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无话。
直到马车停在了太傅府门前。
顾傅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历代帝王心思皆深沉,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你今日在殿上……”
他微顿。
“可知你在做什么?”
魏昭丝毫不意外顾傅居会问这话。毕竟这是顾傅居上马车的真正目的。
他抬眼看向顾傅居,一身便服掩不住矜贵,还有眼里势在必得的野心,轻笑:“学生知道。”
顾傅居沉默些许。
他看向这个最得意的门生。
还记得当年他设立华清学府时,也会抽空去国子监教学。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官员子女的监生,还有通过乡试会试优秀入内的贡生。
刚入学的学四书五经,有基础学策论诗赋,即将参加科举的重点学应试技巧和时政策论。
不分年纪,但靠着每年考核,分配不同的斋中学习。
顾傅居教的自然是要参与科举的。那年斋中的学子里头,就魏昭年纪最小。
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顺国公领着魏昭,送到他跟前。
那个温润了一辈子的人,对他说。
——“傅居,归之就拜托你了。”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见外了,你多担待。”
顾傅居:??
他当时听到这话,就想笑。
又不是五岁学百家姓的奶娃娃,怎么还让父亲送过来?
这魏封行太宠儿子了。
然后……
真的很不见外。
下了堂,捧着书看,觉得身边的学子嬉笑打闹太吵,然后来了他休息的隔间。
他恭顺的敲了敲门。
——“夫子,我能进来吗?”
准备小憩的顾傅居还以为他有什么要问的。
可魏昭进来后,环视一圈。继续恭顺指着顾傅居对面的空椅子问:“学生能坐吗?”
等他坐下后,身子坐的很直,面上噙着淡淡笑容,翻开书。
——“夫子您睡吧,学生不耽误您。”
顾傅居明白了。
国子监的学生都避着他,故他这里最是安静。
等快到上堂的时间了,顾傅居喝了口茶水:“还不走?”
魏昭那时也尊敬他。
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回话。
——“年幼时入国子监,是父亲公务繁忙,没空亲自教导。如今父亲倒是闲了,也时常考教学生。”
清闲,无非是应乾帝登基后,不想让顺国公插手重要的国事,很有目的以魏封行早些年太过操劳为由,慢慢收回他手里的事。
——“如今是刘夫子教学,内容学生已掌握,无须再费心。”
这话倒是狂妄。
虽然顺国公的才学横溢,真的少见,甚至顾傅居每次和他探讨都能受益。
也虽然魏昭脑子真的很好,一点就通不说,学什么都快。
顾傅居看向他:“那你还来国子监作甚?”
——“冲夫子您来的。”
——“父亲会的,学生得会。夫子您会的学生也要会,凑集您二人之才学,学生何乐不为?”
顾傅居也知道了。
魏封行不是专门送魏昭来的,是专门让他多担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