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高洪:“公公留步!”
高洪看看左右,见皆是严家人,便顿足说道:“皇上明察秋毫,已然知晓你我早有私交。先前更是将我怒踹了一脚,我尚且不知皇上何以还让我来传旨?但当下我也自身难保,不知回头是否还要前去领罪。现下话已带到,阁老胸有谋略,你见机行事便是!”
高洪说完拂下他的手来,匆匆跨出门去。
严颂怔愣着望向门口,旁侧家丁唤了他半日也未曾回神。
直到严梁到了跟前,连声唤了他两声,他才收回目光,对焦到他脸上:“他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严梁等人虽然须得一道出来领旨,但因高洪说这话时已被严颂拉到旁侧,严梁并未听到。他看着严颂手上圣旨:“皇上不是让祖父回朝理事,查办官员吗?既然还用着祖父,那就说明皇上眼下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这也算是给祖父台阶下了,是好事啊!”
严颂把圣旨怼到他手上:“你仔细看看!”
说完后他提起衣袍,转身入院了。
严梁遂赶紧打开了圣旨,这一看脸色也变了!严夫人和严渠都围上来,才凝眉扫了一眼,严夫人就失控了:“怎么全都是老太爷的门生?怎么还有杜家和阳家?!”
黄帛之上明晃晃地写着一溜名单,从上至下全都是依附在严家周围的一众官员!而列在最显眼处的杜家和阳家,一个是严夫人的娘家,一个是严老夫人的娘家!这两家傍着严颂早也已经火候已成,是严家手下不可小觑的两股势力!
可眼下皇帝竟然下旨让严颂亲自查办他们,这不是让他亲手剪除自己的羽翼吗?
“怎么会这样?!”
严夫人痛声呼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如此?!”
严渠也望向严梁:“这一手也来得太狠了!这上面还说限期半月,这些人能办吗?办了他们严家岂不成了跛足汉了?这跟要严家上下的命有什么区别?!”
严梁心下混乱如麻,又能如何回答他呢?
他咬牙把圣旨一收,迈步追着严颂入了书房。
“祖父!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严颂手扶着桌子站在屋中,默默一叹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到底是恨上咱们了。”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问罪呢?”
严颂朝前踱着步子:“也许是还没到痛下杀手的份上,也许害怕刀子动得太狠,掀起的风浪他压不住,又或许是留着我还有些别的用处……又没准儿,这些原因都有。”
严梁问:“何谓‘别的用处’?”
“早前朝中我与沈家一文一武,相互制衡,故而皇上才会放心将朝政军事交与我和沈博,一旦突然将严家连根拔除,那就是沈家一家独大!若你处在这位置,你会怎么想?”
严梁蓦然动容:“祖父莫非是指昨日殿上沈博举证一事?”
“除去举证,还有太子。”严颂凝眉望着他,“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不介意大臣私谒太子,沈博手掌调兵权,昨日为对付严家,与太子一唱一和,即便是他们此前未有过交集,经此一事,太子必然也会对沈家感激涕零,这于天子而言,可绝非善事!
“更何况,昨日那紧要关头,沈博那些证据给的不是也太过及时了吗?若非他出现,你父亲未必会立刻就死!太子的委屈也只能吞回去!”
说到这里,严颂眼眶又逐渐红了。
严梁凛然站直:“孙儿懂得了!皇上迟迟未追责严家,却又下旨让严家查办亲信,这是表明对祖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又还要严家来对抗沈家。
“他下旨让祖父亲自剪除羽翼,既震慑了严家,显示了皇威,也削弱了严家的势力,让严家不能不听从指示!”
“不错!”严颂沉息,“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动身了,你去召集所有人到府里来,我有话说。既然圣旨已下,明日一早我便得去内阁。
“已经被架在了刀口之上,这件事就是再烫手,我们也得硬着头皮也得办了!”
严梁闻言又咬紧了牙根:“如此一来,严家总归是损失惨重了。就算严家拥趸不止这十三户,可若我们一个个查下来,余下的人也会反得差不多!
“到那个时候,严家可谓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成了砧板上的肉,也就只能听凭皇上宰割!
“祖父,咱们不能再做些什么吗?”
“君为臣纲,还能如何呢?”严颂凄然道,“疑心这东西一旦生根发芽,你就是再补救也是无用!
“不听旨,那就是立刻抄家问斩!听旨,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有这半个月,胡玉成也该有动作了!到时什么情况还未可知,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既然祖父认定皇上已经舍弃严家,胡玉成来了又能如何呢?他难道还能保我们一辈子?”
“咱们可以与胡玉成背靠背!胡玉成有军功,而当下朝权尽在我手,各司衙门里全都有我的人!皇上今日能让我查这十三个,难道明日,后日,日日让我去查十三个吗?他能把满朝文官都查了吗?!”
严颂深吸气,浑浊双眼里涌动着波澜:“只要我还在内阁,那我手上就有权有人!东南的仗也还要打上几年呢,阵前换帅可是大忌,只要胡玉成掌着兵,只要他与我们紧紧站在一起,只要我不选择公然抗旨!就没有人能拔除得了严家!
“而有得这几年下来,我已经可以助你在朝上立于不败之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只端砚被撂在地上,将地砖接缝处顿时砸出来一个坑!
严梁紧攥着这张黄帛躬身:“祖父高瞻远瞩,让孙儿开窍了!”
“你父亲不在了,今后的路只能我来领着你们了。”严颂缓缓坐到椅上,“去吧。把筹好的银子及时送入宫中,显示出你我的忠心。
“这个时候,越是听话越是有好处。
“另外高洪显然是怕了,你顺道安抚安抚,把他稳住。他是我们在宫里的耳目,又在司礼监掌权,咱们必须得绑紧了他!”
“是!”
严梁快速退出书房。
严颂拿起那圣旨看了一眼,又紧攥了一下抛到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