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桃就这样在恪靖伯府住下了,有些不明不白,但落枫轩的事情便连恪靖伯夫妇都默契地保持缄默,何况是其他人?
有心打探,却又不敢多嘴,暗中观望多日,只那女子连客院都不出,再多的好奇心都逐渐冷却,加之年节将至,府中渐渐忙碌了起来,一时间倒也没人关注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
反倒是王珊珊,时不时带些小点心过去探望着,倒也偶尔能陪着之桃坐在一起说说话了。
对此,拾音倒是提了一嘴,几天下来之桃掌心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纵然还能看出之前纵横交叉的模样,却已经很难再看出那是个字来,是以拾音鬼使神差的,终究是将之前那段不愉快给略了过去,元戈不置一词,只交代拾音自己留心些便好,拾音偷偷摸摸观察了几日,见着两人除了吃吃喝喝的话题最多就是王珊珊偶尔旁敲侧击地打听之桃的来历,只是很显然,之桃自己都不知道。
这般听了两三日,之桃倒也放心了许多,心想着表小姐说到底也就是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这千里迢迢来到盛京,也是背井离乡,虽是自己姑母家,到底不如自个儿家中随意自在,孤独意识在所难免,兴许真的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罢了……一个失去了记忆还痴傻的女子,倒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如此想着,便也不如之前那般防备了。
那边,温家差了老管家过来提醒着,说是先夫人忌辰到了,提醒着温浅回温家祭拜。
元戈也的确是有阵子没回温家去探望了,于是准备了大包小包带着自己跳上马车的温小白回了温家,至于宋大人倒是想陪着去,只他歇了太长时间,北镇抚司那积压了太多的公务没办,陛下那边也早有微词,一时间实在走不开,便只好允诺了元戈完事之后第一时间去接她,即便如此仍觉亏欠,恹恹了很久,觉得张院首自尽的时机委实不是很好。
幼稚极了。
元戈倒是觉得不甚要紧,到了温家说明情况,温家长辈也表示理解,只寒暄之后温长龄便带着元戈先去了祠堂。
按着规矩,女儿家是不被允许进祠堂的,温家本就没有太大的规矩,又因着温长龄对慕容少柔的追念与亏欠,温浅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拜一拜慕容少柔。
温浅母亲的牌位上,仍是无名无姓的小柔,元戈上了香敬了酒,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半晌,低低轻叹,唤了声“母亲”,剩下便是无言。她不是温浅,这声“母亲”叫得名不正言不顺,按着辈分她该唤对方一声“小姨”才是,也不知小姨与温浅还有母亲是否已经重聚,还有父亲与元岐,如此倒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反倒显得还在上面的自己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温长龄见她沉默,想着女儿家也大了,有些心事的确已经不适合当着父亲的面说了,遂掩了门出去了,出门之际回首看向屋内,姑娘家较之上次见面似乎又瘦了些,彼时出嫁前那点还未散去的稚嫩早已半分不剩,只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有些料峭之感,也不知是如何照顾的自己,问她总说一切都好,偏偏隔三差五地闹些事情。
儿媳画舫被烧,浅浅也在,就此事姚云丰私下透过消息,说是冲着浅浅去的,小丫头自来与世无争的,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对此连姚云丰也是三缄其口,显然是被人刻意关照过了。
元戈在祠堂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见着温长龄还在门外等着,微微弯了弯眉眼走到对方身边,“父亲……同我,说说母亲吧,那时我尚且年幼,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如今愈发地连她的眉眼都快要不记得了。”
祠堂门口,是最适合说起往事怀念故人的地方。
往日对慕容少柔闭口不谈的温长龄也只是低低扫了眼地上的落叶,“你小时候经常问起,哭着闹着说你母亲是被害死的,被我骂了一次之后,你便再也不曾提起……如今想来,就是那之后没多久,你认识了佟家庶女,也是那之后,你在我们面前开始不爱说话、不爱表达,也不再信任我们,倒是与她极为亲近。”
“罢了,如今那人都死了,咱们不提她。”温长龄扫了眼有些茫然的元戈,笑着摇了摇头,“也好,虽然这一跤跌得有些狠了,但好歹是跌清醒了。成婚三年,你母亲从未与我说起过她的家人,我只以为她是个苦命的,便也从未问起过,怕触及了她的伤心事。直到那年初冬,她突然收到一封信,便同我说她要去探望自己的同胞姐姐,彼时她已有身孕,我本不放心她独自前去,彼时年节将至,正是各部最忙的时候,我劝她等等,等过完了年,我陪她一起去……”
温长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她不愿,说什么都不肯,甚至为此同我吵了一架。那是我们成婚以后,她第一次同我吵架,最后连你都没带,一个人出发了……”谁知,自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温长龄缓缓蹲下了身,双手掩面,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元戈的手在对方肩头悬了很久,终究没有落下,十四载春秋已过,此刻来自旁人的宽慰早已微不足道,只是就连元戈都没想到,慕容少柔最后去探望的竟然是母亲……
蓦地,她浑身微微一颤,一瞬间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她看着温长龄的眼神都变了,压着颤音小声问道,“父、父亲,母亲说的当真是去探望她的同胞姐姐?”
温长龄没发现对方的反常,颔首说道,“嗯,信也是她长姐写来的,说是多年未见,很是想念,又说如今自己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只是近日夜间连连梦见同胞妹妹,有些心神不宁,盼望一见。”
元戈的手倏地攥紧,“父亲亲眼见过那封信吗?”
“未曾,既是她的家书,我去看了作甚……”温长龄这才注意到元戈的异样,偏头看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