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南。
一条主干道上,数千匈奴奴隶正在一些秦人工人的指挥下劳作着。
与秦人所从事的相对较为轻松、安全的工作相比,这些奴隶不仅更加劳累、反而衣着单薄,时不时还要挨上几鞭子。
或许有人想过反抗。
但这处工地上不仅有上百充当监工和小工头的秦人工人,还有一些科学院研究员,以及三百多手持强弓硬弩的士卒。
相对于死亡,只剩下两年多工期就能获得自由的劳动,显然更能让他们接受一点。
一处道路上。
十几个奴隶正在两个大秦工人的指挥下在手动搅拌着水泥桶。
工人看着面前这些人的动作,时不时纠正一下他们。
这可不能犯错啊,犯错了一天工钱就没了,之后还会限制一段时间的上工——这种拿着钱当监工的事他们可不想丢。
由于一些技术活由于缺少足够技术人员,所以往往是老带新一段时间、然后需要人了新人就直接出师去独立负责一个项目,这才堪堪支撑起了大秦眼下庞大的基建计划,也让各地都涌现出了许多优秀人才。
可能一个大秦平民几个月前还是普通农人。
然后在这几个月内他先是当了工人,后来又因为手艺好被看中,被某个研究员教会了他们某一个技术活,他们学会了又开始带徒弟……
到今天,这个曾经的平民兴许已经成为了某一个小工厂里专门负责技术的副厂长。
时代的浪潮下,许多人会被无情碾死。
但也有许多人会恰好站在潮头上。
这处工地内的一个木屋里。
姚元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父亲曾跟随一位先生读过几天书,恰好那时他出生了,父亲没有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随意喊他三啊四啊乱七八糟的名字,而是请求那位先生起名。
那天是当月初一,先生给他起名“元”。
先生只是在村中停留了十日左右,便再次离开了。
只留下姚元这个亲自被他起名的孩子,在告诉那个小乡村的人们:有位读书人曾经来过。
姚元之前的二十六年里并没有什么出色。
家中没有余钱,没办法送他去读书,会的字也只是父亲在曾经先生那学来的自家人的名字、一些先贤之句,加起来还不到二百。
几亩薄田也只能让自家勉强度日。
虽上过战场,却并没有获得战功。
但他并不沮丧,觉得能保住命已是万幸。
浑浑噩噩直到去年。
国师先是让大秦没有了徭役,让人们减轻了一个巨大的负担;又带来了科学院和许多技术,让各地工厂遍地开花。
【儿啊,种地没出息的,家里还有些粮食,爹也还没老,交一年税还是能干的;这一年,你去当工人吧,为你自己搏一下。】
于是在大家都在田里挣扎求生的时候,姚元在父亲的鼓励下离开了家。
他并没有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一到农忙时候就不来了,而是选择一直留在工厂当工人。
靠着那一百多个字和一些先贤之言,他成为了一帮泥腿子工人里相对有学问的那个。
在县里需要工人带队做工时,他被推举成了队长。
在需要为主干道的水泥化基建工程新设立一些工厂时,做事认真还识字的他被选送去跟着研究员们学习。
半个月后的今天,学习最认真的、技术最好的他被那个研究员保荐出师,成为了这个第27水泥厂的副厂长。
恰好,他今年也该27了。
在整个大秦,他依旧微不足道。
但在村里,他已经成为天才;在父亲和家人眼里,他更是全家的骄傲。
骄傲,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他看着面前的几份文件,尤其是上面那些数字,眉头越皱越深。
他在工厂时就自学了数学。
跟着研究员学习水泥技术时更是多学了许多字。
现在的他若在国师出现以前,也能勉强被人喊一句读书人、被弟子喊一声先生了。
不对……
他拿出一张新的、有些泛黄的科学院平价纸,又拿出铅笔开始演算。
虽然他数学是自学的,也没去学宫考核过,但算数还是算得清的,教他的研究员也说过他的数学水平足以带起一个工厂。
而现在,他发现这文件里的数字不对劲。
新一期工程里石料的价格,比上一期工程的价格每一石要多了一钱。
作为一个工厂里的技术副厂长,这个价格变动之前他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直觉告诉他,有问题。
一钱,在这条从咸阳开始往南延伸近千里的主干道大工程里什么都不算;在姚元所负责的这段百里之路上,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可如果落到个体身上,每石一钱下来,整个工程所能得到的,是一笔滔天富贵。
他再次演算了一遍,确认一些数据没错后,直接朝着厂长办公室而去。
当他把问题摆出来后,这个据说是因犯错而被降职来的厂长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大事吧?”
“价格总有变动的嘛!”
“可据我所知,这一段路的所有材料都是来源于朝廷工厂,山林土石也都不是私家之物,大部分运送活计也都是由奴隶承担,这价格……”姚元皱了皱眉:“哪里能浮动?”
这才是他最怀疑的地方。
都是公家的产业、山林都是朝廷的,是谁导致价格涨价了?山神爷吗?
厂长沉默了一下。
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姚厂长,不要激动嘛!”
“这么大个朝廷,哪会在乎这点小钱?”
“都是公家的钱,我们私人就不要计较了嘛!”
“这样,姚厂长,我看这文件还有些瑕疵,我重新让人整理下,到时候给你算个总账,如何?”
姚元看着这个面相憨厚的中年厂长。
对方笑眯眯的,一副拿他当自己人的样子。
可姚元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厂长,我再回去算下。”他扯出一个笑容
“好!好!好!”
隔着办公室的门。
厂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又一个贪心的。”
门外。
姚元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朝着工厂外走去。
他没打算回去重算。
他打算去另一个工厂找监督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