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本是要离开的,谁知刚准备下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疑惑地转过身,却见双目猩红的李子由突然朝他扑了过来,而他的双手上沾满了发黑的血。
他分明没有下狠手,李子由手上为何会有血?
他及时躲闪到一旁,李子由扑了空后,又猛然间转过身,正巧与他的手擦了个边。
手背上沾到了一点血,他立马感到一阵灼痛感,他低下头,便见那点血正逐渐褪为无色。
李子由再次扑了过来,按理说他是能轻易躲开的,谁料整个身躯竟僵硬得不能动弹了。
李子由那么一扑,他便没稳住重心,几乎朝楼梯口栽去,而下一刻,又及时被人拉住了。
少年脱力似的软了身子,陆致宇顺势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
谢子婴无力地单膝跪地,再抬眼时,眼瞳已经恢复如常,还清明了不少,他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陆大哥?”
谢子婴意识很清醒,还拥有那家伙的记忆,他做了什么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面对这些或朋友或不待见他的孔铭弟子,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扒拉开陆致宇,自行站起身离开了。
谢子婴一边沉思方才的一幕幕,一边往楼下走,没注意有人迎面上了楼,还拉了他一把,“子婴?”
谢子婴下意识地唤道:“夏轻。”
为什么夏轻也在?
陆致宇并未跟所有弟子讲重聚一事,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还有洛子规答应过要来,却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两人又自然而然地相对上下楼,夏轻却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谢子婴没忍住叫了他一声,道:“你来这里……”
夏轻稍微一皱眉,道:“我来结束三年前的恩怨。”
这话什么意思?
谢子婴正想问出口,被夏轻打断道:“我先走了。”
又像是不欢而散。
谢子婴心一沉,麻木地走出客栈,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雨,只好转身找店主借伞。
趁店主找伞的功夫,谢子婴心事重重地打开了那张纸条,却看到上面写着一句话:酒肆外有人接应,速速离开!
谢子婴一脸懵,店主地见他发呆,将伞递过来提醒道:“公子,伞!”
谢子婴将纸条收好,随口道了谢,没接,又改道上楼了。
谢子婴有点急不可耐,也难免加快了步伐,显得很匆忙。
若三年前他选择夏轻的人品,夏轻怎会被打成那样,而他与夏轻之间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然而当他靠近了,却听见隔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仿佛是在比较谁声音更大、谁更凶一样,所有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
谢子婴在门口正好听到一句话。
“这么闹有什么意思?要打就打吧!”
“子婴他爹是丞相,陶晋定不敢拿他怎么办,而若你们中谁得罪了陶晋,便相当于得罪了陶政。不就是怕得罪陶政,殃及你们的爹么?说啊!你们有几个不是这样想的?既然利用了人,怎么还好意思说子婴未满十六岁来替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背锅,不嫌丢人么?!”
青年冷笑了一声,“是啊,敢做不敢认是人的天性,一开始任谁都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要承担责任了,就知道推给别人了!”
有人气不过,也站出来道:“对,你拿子婴当朋友了,不也扔下他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在这里马后炮又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再说也不完全是我们的错,那还不是怪子婴,他当年若是肯忍一忍陶晋那疯子,哪还会有今天?如今你们生气又是给谁看的?”
“还有方才你们看到没有,谢禅把李子由打成那样,他走了倒是轻松,若是李子由告状,我们又得替他背锅!”
“说起来他这么厉害了,竟随手一掐就把人弄哑了,三年不见,他倒是能耐了。”
“可不是,若是一早我们就与他不对付,没准变成哑巴的人就是我们了!他跟李子由多大的仇恨要把他弄成那样,不就说了是他一两句,至于吗!?”
“至于!”有人忽然提高音量,还有些不容置疑,“我不知道子婴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每个人底线不一样……”
“你也有脸说这话!?”他还没说完,有人便气急败坏地打断了。
“当年也不知道是谁,骂谢禅骂得那么凶,还说什么‘我嫉妒你,我恨你,你光芒万丈,可曾记得我哥’,天哪恶心死了,我都没这么矫情!”
“就是,这里有你什么话?今日这是怎么了,陆大哥也不小心些,妖风太大,竟把你们几个吹来了。听说谢伯……谢文诚手里有阴符令,阴符令又给了谢禅,你们别都是为了阴符令来的吧!?”
盛垣嗤笑了一声,道:“都说墙倒众人推,从前一口一个子婴、谢伯父的叫,而今就变成了谢禅、谢文诚了?也是,人与人之间除了逢场作戏,毕竟还有相互作践!!”
有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道:“你说得都对,都是我们的错行了吧!就你最干净!”
有个青年忽然讥讽道:“要我说你们有什么好吵的,换作我,早跟谢禅那种人绝交了,以免受他连累!”
青年的嗓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陶政那个养子。
紧接着,夏轻冷冷地道:“陶宏,关你什么事?”
陶宏不甘示弱地回道:“那又关你什么屁事?”
二人间的火花一触即发,谢子婴深知若此刻进去,场面定会陷入尴尬。
他还待犹豫,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子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走了么?”
与此同时,里面的众人都愣了,齐刷刷地望过去,却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谢子婴尴尬地冲里面的人一笑,又转过身,道:“陆大哥。”
陶宏见此,得意地笑了两声,又指着谢子婴道:“行了,绝交吧,这种人有什么可当朋友的?”
在座的所有人也感到很尴尬,便没人回应陶宏。
陶宏又重复了一遍,“啧,这都不绝交?这是得是多贱了,才会一直忍让这种人?换作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断绝往来是最好的选择!”
谢子婴看不懂了。为何他的朋友还没说什么,陶宏作为外人,却屡次三番地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谢子婴迎面道:“关你屁事?”
陶宏显得没料到谢子婴会怼回去,当下面子过不去,也怼了回来,“那又关你屁事!?”
谢子婴忍无可忍,冷冷地道:“老子做什么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眼见谢子婴又要发脾气,有人劝解道:“子婴,你别生气,他开玩笑的。”
谢子婴却用平和的语气道:“我没听出他在开玩笑。”
陶宏当即破口大骂道:“你有病是吧!?”
谢子婴冷笑一声,心平气和地看着他,问道:“我想请问,我与你相处的三年里接触得多吗?”
陶宏没明白谢子婴的用意,便没好气道:“不多!”
谢子婴纠正道:“不对,应该是几乎没有。”
陶宏冷笑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既然如此……”谢子婴故意顿了一下,又问:“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或是哪里碍着你了!?”
陶宏慵懒地应着声,“没有。”
谢子婴目光凌厉道:“既然你我没什么新仇旧怨,那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陶宏冷冷地笑,显然说不出来。
谢子婴见此,补充道:“还有一点,我与你从来不是朋友,永远不会断绝往来!”
陶宏红一脸,蓦地一拍桌子,喝道:“谢禅!”
“这就生气了?”谢子婴轻笑一声,讥讽道:“像你这样上赶着吸引别人注意的人不多见,你在这里跳脚谩骂,别人又会在意你多久?你以为你是正义,在我看来不过是作践世间善良的杂碎而已!多少人的善良与真心就是被你这种人消磨掉的,你自己为恶,逼得别人也为了恶,你却从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陶宏继续冷笑。
谢子婴顿了顿,又微笑道:“所谓人性,便是冷眼旁观他人苦痛,自己被伤害就百依不饶!你相信天理昭然,报应不爽吗?若有一日你也遭受千夫所指,我相信不会有人帮你的!”
“我滚你娘的,你再说一句,想打架是吗?!”陶宏扔下这一句,冲上来就是一拳。
谢子婴也不甘示弱,正面跟陶宏干起了架。
两人很快就被拉开了,陶宏一脚踹了个空,试图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挣脱不开,便就势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背后骂你,你心里没点数吗?谢文诚为人张扬、恣意妄为,你也嚣张到什么地步心里不清楚?!全孔铭有谁像你一样,仗着众夫子博士的宽容作死,还作了这么多年?他们谁没提醒过让你改,你哪次听了?死不悔改,你这副德性生来就是惹人厌烦的,谢禅,我他娘真恶心你!就你这样的人也配进孔铭?!仗着奉常大人脾气好,仗了你那个恶心人的爹的势!也不知文帝当年是怎么让他位列三公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子婴脱口道:“我操\/你妈的!”
陶宏也低吼道:“你有种再说一句!?”
谢子婴好容易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遂冷笑道:“外面那些人仅凭别人谣传的只言片语,就想将我置之死地,巴不得我死的人那么多,你算什么东西!?我没有对不起谁,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对你这样的人更是毫无亏欠!我谢禅,问心无愧!”
陶宏却冷笑道:“好一句问心无愧!你说问心无愧就问心无愧了?可惜在我看来,你就是对不起我,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可笑,你问心无愧有用吗!?”
谢子婴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他心想:从今往后,在有些人眼里,他的狂得没边将会被彻底坐实,以后他就是他们眼中的恶人了。
其实这有什么呢,当年是夏轻,如今是他,他们缺一个人恶人,谁来做都行,只是恰好轮到他了。
可笑的是,当年他没帮夏轻,如今夏轻却替他说话。
陶宏那厢又癫狂地笑道:“谢禅啊谢禅,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间的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天生就不讨人喜欢,就比如你,你我是无冤无仇,说起来,我有难的时你还帮过我,要说欠,的确是我欠了你人情,但那又如何!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帮人不要好处吗?别跟我说你这么善良,我会笑死的!哈哈!我就是讨厌你、恶心你,你怎么不去死呢?!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