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昱一路跟人打听,绕过迷宫一样的街道和巷子,终于来到一个巷子的最深处,那里是一处府邸的后门。
他来到门前站定了,犹豫了半晌后,终于决定要敲响门,然而手刚抬起,墙头就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你干什么?”
熟悉的声线刺激了温昱一下,他原地呆愣了一瞬,遂喜出望外地转过身,看向坐在墙头的少女,“颜姐!”
她一身深蓝衣裙,宽大的衣帽被揭开垂在背后,与幻境里的黑发小姑娘有很大的不同,她看样子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有着满头银丝,衬得脸色极其苍白。
她是面朝外坐的,双腿放下了,正交叉晃,看到温昱的那一瞬,整个人愣了一下,遂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转眼珠,将衣帽盖到了头上,又用双手挡住脸,轻哼道:“你找错人了。”
温昱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僵持了许久,知道温昱是不会走了,她才将手拿来,也没敢看温昱的眼睛,还四处东张西望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口中咕哝道:“你怎么来了?”
温昱很想笑一笑,发现笑不出来,便淡声道:“来找你。”
巫厌憋了半天,又心虚地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幻境。”
温昱已经找来这里了,要继续躲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贫嘴道:“大逆不道,叫娘。”
温昱道:“你又不是我娘。”
巫厌没再吭声,温昱便问道:“你是巫厌?”
巫厌:“昂。”
温昱“哦”一声,没表现出多惊讶,又问道:“我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巫厌:“有话直说。”
温昱垂下眼眸,犹豫了好片刻,才坦然地望着巫厌,无比认真地问:“我与温近月是什么关系?”
巫厌明显一愣,开始含糊其辞,“什么什么关系?”
温昱道:“你若不想说,也不必装糊涂,我不会怨你。”
巫厌反驳道:“你才不是温近思!”
温昱有些迟疑的,又开口问:“那颜姐当年为何要我自称温近思替青云山复仇,后来又说不必了?”
“那是我以为温近思死……”这话一听就没过脑子,巫厌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你果然知道。”温昱有些失望,但听她话的意思,似乎温近思另有其人了,而且还活着。
温昱又问:“温近思还活着对吗?”
巫厌一时情急,就道:“他当年被送到青云山,我以为他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后来才知道没有。你要问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但当初他被温册抱回去的时候,你在祭灵台,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温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说什么。
巫厌却是从腰间的布包里翻出个东西,随手扔给他,“给你这个。”
那一枚蓝色的香包,上面还绣着兰草。
温昱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巫厌撇嘴道:“你的东西,谢禅给的。”
温昱刚要“哦”,下一刻便抬起眼,震惊地问:“他什么时候给的!?我为何没有印象!?”
巫厌正要回答,却察觉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道:“他来了,你快走!”
温昱却没动,“谁来了?”
“厌厌,你在跟谁说话?”一道沉闷沙哑的嗓音已经隔着一道门传过来,遂后门被人推开了。
巫厌当即大喝一声,“走!”
来人先是一愣,深沉的目光透过骷髅面具端详着温昱,淡声问道:“你还敢来?”
见温昱一动不动,巫厌情急之下只好从墙头跳下来,温昱反应敏捷地接住了她,眼里还有些慌。
巫厌站定后,又只身挡在了他面前,然后跟巫觋面对面对峙,“有我在,你别想伤他一根头发。”
温昱没说什么,暗里催动意念,想诏令周围的一切活物听命于他,去对付巫觋。然而墙底的草叶,以及院内的花树剧烈抖动了两下后,又重归于死寂了。
遂见巫觋掌心多了个格外精致、刻满了细小而繁复的文字的小铜盘,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温昱感觉到了危机感,重试了一次,又想随手抓一样武器。
谁知巷子角落的棍子随着他的意念扭了扭,还没来得及腾空,很快又摔在地上半死不活了。
他很不甘心,还想再试一次,巫厌却及时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再试了,低声道:“我拖住他,你快走。”
温昱生涩地道:“我来带你回家。”
巫厌全然没理,只道:“你别犯傻,这里才是我家。”
温昱动了动唇,把话吞了下去,还是没打算离开。
巫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待他俩嘀咕完,又慢条斯理走过来,见巫厌将温昱护得死死的,他没生气,只是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铜盘,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让开!”
巫厌没动作,“你放了他好不好?”
巫觋却仿佛没听到,开始数数警告:“一,二……”
巫厌一哆嗦,只得让开了,但眼里的担忧还是半分不减的。
巫觋如鬼魅般地来到他面前,再抬手时,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奇怪的是,他的身子一点也不能动弹。
温昱被巫觋掐得憋红了脸,他拼了命想掰开巫觋的手,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巫觋轻笑了一下,“前些天才被谢禅耍了一道,这会儿你来又是为什么?”
巫厌慌忙提醒道:“他若被你掐死了,你会后悔的!”
巫觋稍微松开了一点力道,问道:“厌厌,当年我都忘了问你,他是谁?从何而来?”
巫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瞎说似的,哼道:“捡的!”
巫觋笑了一下,“哪这么容易捡?”
他顿了顿,略微沉思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依照年纪来看,他与温近思是一样的……”
巫厌当即慌了,巫觋又很温声地道:“厌厌,若他是温近思,便只有死路一条。”
巫厌吓得不轻,慌忙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里也带了哭腔,“我发誓,他不是!求你了,哥。”
温昱脸色很难看,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别求他。”
巫觋似乎有些不悦,这回倒是松开了他,遂却狠狠在小铜盘上划了一道,温昱当场呕了口血,痛苦不堪地抓紧了衣襟,指尖几乎刺破布料陷进了肉里。
仿佛心口疼得无以复加,他再也忍受不住,竟就此腿一软,跪在了巫觋面前。
巫厌二话不说,朝铜盘扑了过去,可惜巫觋早已料到,往旁边错开一步,就让她扑了个空,还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巫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弯腰冲温昱笑道:“求我。”
温昱:“滚蛋!”
巫觋从容不迫道:“别忘了还有谢禅,你这么痛,他会好到哪去?”
“你怎么知……”温昱没说话了。
巫觋缓缓起身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就等着他那声求饶。
没等一会儿,温昱神色痛苦地皱着眉,可能是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委屈,一滴泪没忍住,就掉下来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咬牙道:“我求你。”
巫觋似乎还不满意,又道:“既然决定了要低头,那就一低到底,别一副心不甘情不愿让人瞧不起。”
温昱抬眼瞪着他,很快又将情绪压了下去,稍微平复过后,迎视着他,“好,巫觋大人,我求你。”
巫觋笑道:“求我什么?”
温昱道:“别伤我……”
巫厌拿巫觋没辙,又带着哭腔,忍无可忍地厉声质问道:“你玩够了没有!”
巫觋这才温声道:“好,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温近思?”
巫厌执着地道:“说了不是,你要听几遍!?”
巫觋眉心一挑,眼底多了几分狠戾气,他的耐心彻底消失不见,抬手又掐住温昱的脖颈。
巫厌情急之下哭着说了两句话——但那不是汉语或郸越语,很陌生、风格又诡异的语言,温昱从未听过,便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巫觋却听懂了,到底还是收回了手,还替巫厌擦掉眼泪,“别哭了,我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