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坎刚过又来一劫
于文宏只用了十日,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草一木便结束了东山之乱,此等事迹在百姓之间传为佳话。
这也足以说明了于文宏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借助这件事张朝珍那夜伏案疾书,狼毫笔尖几乎要戳破宣纸。案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封面上。
";臣以项上人头作保...";写到此处,笔锋陡然一折,在";于文宏";三字上重重圈了朱砂。
紫禁城的晨曦穿透雕花窗棂时,康熙正用银匙搅着珐琅盏里的参汤。吏部侍郎呈上的奏本在龙案上摊开,页脚还沾着江南的梅雨潮气。
";又是于文宏。";皇帝忽然轻笑,";朕记得他当年一个人敢去土匪窝,一个人敢去强盗聚集地,可谓是有勇有谋之人啊。";
吏部堂官一边点头奉承一边低声回答道:";圣上明鉴,于文宏确实是个难得得清廉官员,可如今武昌府已有知府在任......";
";让他回黄州。";康熙截断话头,参汤在盏中荡起涟漪,";告诉张朝珍,朕要的不仅是能臣,更是敢把乌纱帽挂在城门口的孤臣。";
任命文书抵达那日,黄州城的石板路被自发洒扫得能照见人影。
东街卖豆腐的老王头天不亮就支起摊子,案板上摞着三百个寿桃馍——正合于文宏当年减免的税银数目。
城南戏班子扯开褪色的幕布,咿咿呀呀唱着新编的《单骑平乱记》,唱到";青天老爷踏露归";时,台下老妪的眼泪把蓝布衫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于文宏是在西时三刻悄悄进城的。他仍穿着半旧的鸦青直裰,惟独腰间换成了百姓送的葛布腰带。府衙照壁前那株百年丹桂开得正盛,金粟似的花粒落满他肩头,恍惚间竟像是披了件御赐的黄马褂。
";大人!";新任通判抱着卷宗追上来,却见于文宏驻足在二堂月洞门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廊下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口樟木箱,箱盖上墨迹犹新:东山桑农敬献。
于文宏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解下腰间酒囊,将烈酒尽数浇在青石板上。
握着那份尚带墨香的吏部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对着北方皇城方向长揖到地:";臣,定不负这江山万里,黎民苍生。";
暮色中,最后一道夕照掠过府衙檐角的獬豸兽,为那怒目圆睁的神兽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混着货郎";桂花糖——脆麻花——";的悠长吆喝,在这座刚刚苏醒的古城上空久久回荡。
“大人您为朝廷解决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还是个知府?”一旁的路玉阳替他鸣不平道。
于文宏淡淡一笑,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罢免本官那就告老还乡,启用本官那就做好应做之事便可,其他的事情不是你我考虑的。”
对于文宏而言就算现在给他降到知县也没事,只要能为朝廷效力就知足。
本以为能天下太平之时,老天好似在故意折磨这个五十六岁得老头——黄州迎来了百年难遇得大旱。
起初于文宏花光了黄州府的存银为百姓购买粮食,存银花光了他就用衙门的骡马换粮食,百姓们喝粥他却命令衙门上下所有人只能食糠。
可万万没想到,这天气一连几十天竟无半滴雨水掉落。
烈日炙烤着黄州府衙前的青石板,于文宏的皂靴踏在滚烫的地面,发出细微的焦灼声。数百饥民跪伏的脊梁像枯槁的弯弓,此起彼伏的哀求声刺得他耳膜生疼。
于文宏一连向朝廷书写的三份奏折至今也杳无音讯。
如果在这样等下黄州只怕是要变成“鬼州”了。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路玉阳从门外匆匆跑来说道。
走出衙门,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跪在那滚烫的地上,有人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有人背着奄奄一息的父母,嘴中不停喊道:“大人,请您救救我们吧。”
“大人,请您救救我们吧。”
于文宏望着可怜的百姓心口一阵阵疼痛,眼泪也不停的在打转。
“开仓!”他忽地暴喝一声,惊飞檐下栖着的乌鸦。
同知扑通跪倒,官帽歪斜:“大人!去年东山平叛已耗去三成存粮,如今仓中余粮尚不足万石,若全数散尽,待秋税未至时……”
另外几名官吏也纷纷跪倒:“大人,私自开仓放粮可是死罪啊大人,望您三思!”
于文宏走上前一把扯下腰间知府牙牌掷在地上,白玉镶金的符牌当啷作响,“取我官印登记簿册,每一粒米都记在本官头上!”他转身指着重影幢幢的饥民,喉头哽咽,“这些不是流民,是抱着婴孩的母亲,是给爹娘刨树皮的儿子!尔等不认得么?”
“身为父母官岂能看着百姓被活活饿死,来人,开仓放粮!”
“嗻!”
粮仓铁锁坠地时,陈年霉味混着尘烟腾起。
于文宏抓起把米摊在掌心,褐黄颗粒中蠕动着米蠹。
他闭目将腐米攥得咯吱响,低声对一旁的同知说道:“这些粮食不足以支撑这么多百姓,往里面掺三成沙土吧,这也好过香灰。”
“大人......”
“哎,你不必再多说什么,照我说的去做。”
“嗻!”
当天,在南城门处,整整二百余口铁锅被迅速架起,熊熊烈火昼夜不息地燃烧着,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于文宏站在这片火光之中,神情严肃而专注。他手中紧握着一本厚厚的田亩册,借着微弱的火光逐页翻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突然,于文宏将那本册子摔在了面前的案板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惊得附近忙碌的人们纷纷侧目。
“传令下去!”于文宏声音洪亮如钟,震耳欲聋,“通告各县,凡是家中存粮超过一百石者,将所有粮食全部运送至府衙!”
站在于文宏身旁的同知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您这、这不是要抄那些乡绅们的家吗?”
于文宏转过头来,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非也!明日一早,你便去大街小巷张贴告示,告知众人,此次征调这些粮食乃是衙门借用,只为应对眼前这场天灾。待得天灾过后,我们定会原数归还,分毫不差。”
同知应道:“下官遵命!”说完,他匆匆转身离去。
待到同知离开,于文宏又让冯二给自己准备好笔墨纸砚。深吸一口气,提起笔来,在纸上沙沙沙地开始书写起那份认罪奏折。
经过一番苦心斟酌和奋笔疾书之后,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对站在一旁的译夫喊道:“你立刻将此份奏折送往武昌府,并亲手交到巡抚大人手上!”
“嗻!”译夫恭敬地应道,接过奏折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这时,借着火光,冯二无意间发现,自家老爷原本乌黑亮丽的鬓角竟然不知何时已悄然变白了许多。心头一酸,满是心疼地走上前去,轻声说道:“老爷,您已多日未眠,如今事情已经得到了缓解,不如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吧。”
于文宏疲惫不堪地摆了摆手:“不必了,老爷我在此处稍作休憩便可。”说罢,他微微闭上双目,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向椅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