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纷乱不休、战乱不断,在这动荡的局势之中,京师的八大胡同里却总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仿佛外界的战火与纷争从未波及到这里,鸳鸯楼也如往常一般热闹,妓子们在楼阁上凭栏而立,或轻歌曼舞,或吟诗作画,展示着自己的才艺,悠扬的丝竹声、欢声笑语,交织成一曲繁华的乐章。
赵可兰却没心思凑这些热闹,像个粗豪的小厮一般坐在大堂中的一处角落里,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捡着掌中的瓜子嗑个不停,桌上的瓜子壳都堆成了一座小山,桌上的茶点已经吃了大半,一壶清茶只剩下一点底子,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完全凉透了。
身后刮来一阵阴风,赵可兰回头看去,却见白阿林抱着什么宝贝似的跑了过来,做贼似的视线乱飞,赵可兰本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这副模样,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桌上拍了拍,惊得白阿林浑身一震。
“我等了你许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赵可兰没好气的白了白阿林一眼,问道:“怎么样?朝会上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南方那些事?”白阿林抓起茶杯把里头凉透的茶喝了个干净:“具体的不知道,听纳兰大人说,好像是南方打了打败仗,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要把一个亲王抓回来革爵,然后是些调兵遣将什么的……”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赵可兰有些气结,抓起桌上的瓜子壳天女散花一般朝白阿林扔去:“等你这么久,不就是想从你这得到些具体的东西?若只是这些消息,我直接拿着万先生的令牌入宫,随便找个太监宫女询问不就行了?”
白阿林赶忙抬手遮拦着,一边委屈的说道:“我有什么办法?纳兰大人不愿细说,难道我还直接去追问不成?你不是也总提醒我要小心,若是暴露了我在帮万先生刺探消息,也会惹的万先生难堪。”
赵可兰生着闷气,却又没有办法,一只手像个老夫子一般在下巴上摩擦着,眼珠子转了转,抬头看向楼上的雅间:“老白……宫里应该会有太监把消息弄出来卖的,要不你帮我去上面的雅间问问?”
白阿林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你糊涂了?上头的雅间可是要验身份的,我拿不出纳兰大人的信物,他们派人去府上一问,不就露了底了?再说了,你自个怎么不去?”
“你毕竟是满人,万一出了事,惩处起来总轻一些…….”赵可兰嘿嘿一笑,摇了摇头:“确实是气糊涂了,上头的雅间能不沾惹最好还是不沾惹,规矩多、盯得严,太容易暴露了……”
“得了,我找别人问去,反正朝堂之上满汉高官谁家不养几个余丁?我能找的人多着,也不靠你一个。”
赵可兰没有夸口,说起来八旗旗人都是老爷主子,但实际上决定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的,说到底还是得看谁能让自己不饿肚子,京师里几十万满人,那点旗饷能养活几个?还要选上兵才能吃上一口,余丁没有旗饷,又不能干其他的工作谋生,更不可能眼看着自己饿死,便只能去佐领、都统家里求,求不到就闹,为了挣口饭吃,谁还顾得上体面?
那些佐领和都统也头疼,这些旗人和余丁大半都是七拐八绕的亲戚,又都是光脚的,早就不要脸面了,打骂没用,又不能动刀子砍了,只能四处找地方给他们塞进去,最好的自然是外放绿营当差,但这没点关系根本找不到缺,其次便是衙门的捕役、九门的巡丁、乡下的巡检,或者笔帖式、库吏之类的小官小吏,好歹还在公门当差,补上了都得在胡同里摆酒吃席。
更多的,便是跑去给人当亲随,给人看家护院、当当跑腿,哪还分什么满汉?只要有钱,哪怕没有官身的汉人富商,也能雇一两个旗人余丁充门面,若是有京官外放,更是肥差,甚至王爷府、贝子府、将军府都会出面,拐弯抹角的推荐几个底细人,这些旗人余丁多少会练些功夫以备选兵,性价比很高,在当今大清,请绍兴师爷、用旗人站班,早就成了官场流行。
既然是给人当亲随护院,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自然不言而明,这些旗人余丁给汉人磕头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什么礼法祖制算个屁,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朝廷对这种明晃晃违制的行为也一清二楚,但也没法管,瞧不上这些营生的,只有近支的黄带子、红带子,生下来就有缺,落地就能领饷,十几岁就能充蓝翎侍卫乾清门当值,再不济也能在步军衙门领个实职;或者是那些破落户,什么关系也没有、啥路子都不通,自己又好吃懒做,成天在茶馆酒楼里混,喝着西北风吹牛,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这两类人,几十万旗人之中,他们能占多少?大多是旗人余丁见了个月支五两的七品官都排着队等着磕头叫爸爸,朝廷若是真严守礼法砸了他们的锅,立马就会被他们掀得天翻地覆。
毕竟人人都成了爱新觉罗不可能,但所有人都一起变成穷光蛋还是可以的,给人当亲随好歹还有个身份,总比跑出去打短工、当乞丐好,爱给汉人磕头,就随他们去吧。
白阿林面色有些尴尬和难看,赵可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起身拍着手:“放心,不会少你的银钱,不过现在云南那边的药不好弄,你还得等一阵子,万先生说让你娘换副药先缓一缓病情,走吧,带你开方子去。”
白阿林一喜,赶忙跟着赵可兰出了鸳鸯楼,正要一起离去,忽听得天上哗啦啦的响成一片,抬头一看,却见天上纷纷扬扬飞下一堆纸片,有个人不知在哪栋楼里大喊:“百姓们!都停下来看看这些布告!满清在南方吃了大败仗!朝廷已经黔驴技穷了!满清就要灭亡了!驱虏复汉!驱虏复汉!”
“好狗贼!”白阿林喝骂一声,四处张望着搜寻那人的身影:“哪里来的贼人,竟这般猖狂!”
“是啊……”赵可兰随手捡了一张传单,也茫然的扫视着周围:“这些人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