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的话语落下，宏伟的麒麟殿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刚开始听说要建城镇并设立县级机构的时候，仍有些大臣对此嗤之以鼻。但在这一刻，这种念头已经不复存在。那些投向赵高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尊敬、警惕与钦佩，再没有从前的轻蔑或看不起。
太狠了。
这策略实在是过于毒辣。
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如果这些计划得以实施，除非月支人流离失所，否则很难再恢复原有的势力。
在这一瞬间，就连李斯也为之动容。
尽管此前他就意识到，赵高并非等闲之辈，但他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心智与手腕。这样的谋略，用老奸巨猾四个字都无法完全描述。
那一刻，身为秦国的丞相之一，他的目光微眯，凝视着面前侃侃而谈的赵高，仿佛想要通过这深邃的目光洞察这个男人的真正内心。
“妙！”
一声振奋的喝彩声忽然划破静默的麒麟殿。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是公子扶苏。
自上一次廷议结束，这是公子扶苏第一次参加朝会。
可能是那一个月的闭门反省让他成熟了很多。从会议开始，他始终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地关注着这一切，直到此刻，当他听到赵高的见解时，心中的激动再也无法压抑，高声喝彩起来。
作为蒙恬的学生，扶苏熟知北方的匈奴、东胡等多个部落的情况，对这类游牧民族有着深刻的了解——他们擅长游击战，遇强则逃，一旦对方撤军，他们便重新返回袭扰，令人十分头疼。
但如今，听了赵高这一番话，扶苏似乎找到了彻底解决那些游牧部落侵扰问题的良策。
“好！”
随即，麒麟殿内传来了众人的赞美之声。
此时此刻，端坐于龙椅上的始皇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慰与喜悦。
秦始皇北修长城的目的不就是因为北部匈奴与东胡等族不断地侵扰边境吗？如果国力允许，西部地区也该修长城来防范敌军。
而赵高认为，如今提出的方案，可以有效地分解月氏各部落，使其无法联合对抗。
在这一瞬间，始皇帝对赵高接下来说出的四策更加充满期待，催促道：“爱卿，请继续谈谈剩下的四策。”
“是，陛下。”
赵高笑答，“接下来的一策，是迁徙。”
“月氏地域辽阔，人烟稀少，并非所有地方皆不适合农业开发，我们应当激励秦国子民迁往月氏境内，与当地人混住通婚，达到血缘混合的效果，假以时日，就能消除彼此间的隔阂。”
“然而，要让秦民自愿移居月氏，必须给予一定的奖励，如提供羊群和马匹，使人们甘愿离开故土。”
“第三个对策是开展贸易。”
“为何戎狄等族群常侵犯我国边界，尤其寒冬时节？根本原因是他们需要生存，通过贸易就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讲到这里，赵高略作停顿，加重语气说：“促进商贸活动不仅解决生存难题，还将推动我大秦国力迅速增强。”
“胡说八道！”
赵高话音未落，冯去疾立即高声指责，并严厉质问：“当初商鞅变法，倡导耕战为主、抑制商人，使得秦由贫弱变为强大，最终统一六合。今你赵高却鼓吹开放贸易，简直谬论百出。”
随着冯去疾义正辞严的话语落下，众大臣纷纷起身，加入到对赵高的指责之中。
面对这种情景，李斯眉宇间更显忧虑，他显然也不赞同赵高的主张，但他未跟随众臣谴责。
在李斯看来，凭借赵高的智谋与手腕，不可能忽视自己这番话可能引发的强烈反弹。但既然他已经大胆提出了这一想法，一定有十足的自信能使陛下认可。
于是，李斯抬头望向了始皇帝，只见对方原先满面的笑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不愉的神情。
“赵高，对于右丞相所言，你有何见解？”
始皇帝沉声问道。
“臣以为，右丞相之言，甚为偏颇。”
赵高恭敬地答道。
“先秦之变法，让我国实力骤增，这一点不容置疑。每每念及此，臣亦心生敬佩。臣以为，商鞅之所以能令我国迅速强大，乃因其深谙时势，准确地把握了我国国情。”
“推行耕战政策，使得新国民有了自己的土地，从而勤勉耕种，争相从军，愿意为国家冲锋陷阵。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一个可以通过自身努力，赢得更加美好生活的未来。”
“抑制商人，则是因为当时我国尚未形成大规模商业，大部分贸易皆由六国商人掌握。他们不仅在商业上垄断市场，还高价出售战备物资和生活用品，不仅勒索我国 ** 与民众，甚至为敌国通风报信，助纣为虐。因此，商鞅才会出台政策抑制商人。”
“然而今日，大一统的局面已然形成，四海为家，万物归一，六合同风。那些商人如今已是我大秦的子民，若仍旧压制他们，实为不合时宜。试问，若这些商人能够像当年的新国民一样，看到希望，看到光明的未来，又怎能不为国家尽力？若商鞅再生，以他的胸怀，也断不会抑制商业发展！”
赵高的话语掷地有声，在麒麟殿内回荡。冯去疾则怒气冲冲地反驳道：“荒谬！商人逐利本性难移，何谈为国尽忠？”
“呵呵，”
赵高冷冷一笑，“世人皆曰利而行之，无论小至个人，大至国家，皆为利益驱使，商人又有何不同？”
他直视冯去疾那愤怒的面孔，接着说道，“例如说，丞相主理政务，难道不是始终为国家利益着想吗？这难道不是逐利的行为？”
冯去疾闻言，欲言又止，终究无法辩驳。他确实是为了国家利益考虑，这一点不容否认。
“就举一个例子吧，右丞相治国，每时每刻不都在考虑国家的利益吗？难道，这不也是在追求最大的利益？”
赵高的语气尖锐且不容置疑，让冯去疾无言以对。
“狡辩！本相为大秦右相，岂能与那些商人相比？”
冯去疾愤愤不平地斥责道。
看着冯去疾的模样，赵高轻轻抿了抿嘴唇。究竟谁在狡辩，彼此心知肚明。
李斯跪坐在那里，脸上现出一丝惊讶。有识之士都明白，这次争辩中，身为右相的冯去疾已经败下阵来。
这种情况在过去数年间极其少见，以往与冯去疾的论战，大多是他自己落败收场。
毕竟，冯去疾这个人，非常善于巧言令色。
然而，这位新贵无双侯首次参加廷议，竟在这正面的较量中占了上风，实令人咋舌。
更加让人惊讶的，则是他那两句名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尽管这还是李斯第一次听闻此言，但立刻便让他觉得如同醍醐灌顶。
的确，世人不都是这样吗？
赵高适时地插话进来，不再理睬冯去疾，而是直接向始皇帝进言：“陛下，欲将月氏人归顺融入我国，扩展我国版图，若缺乏商人助力，则需耗资巨大，举步维艰；但若有商人相助，则国库不必分毫付出，此事即可顺利达成。”
赵高目光坚定，字字铿锵。
终于到了关键的一步。
这便是赵高认为支持贸易的最大依据。
“什……什么？！”
始皇帝震惊不已。
“你……你说什么？！”
冯去疾同样震惊不已。
“不……不需要国库的支出就能办成这件事？”
众大臣皆难以置信地低呼！
毕竟，建造城市、设立县治所需的物资财赋，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如今赵高宣称，单凭商人的帮助就能节省这笔开销！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仿佛凝固，君臣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无双侯，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动用国库的一丝一毫也能达成目的吗？”
负责财务的内史大人语气颤抖地问道。
原本，当他得知赵高计划在月氏建立新城、开设新县的消息时，内心已是焦虑不堪。
虽然他深知这是一个绝妙的策略，但他也清楚，国库的储备虽然刚刚略有盈余，但也远远不足以支撑这个庞大的计划。
而今，赵高竟然承诺，无需耗费国库一分钱，这对于负责国家财政的人来说，简直像是一场天降横财。
赵高转身，凝视着略显紧张的内史，心中不由轻叹：在这个朝廷之中，若论生活艰辛者，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难过了。
大秦的大项目多到数不胜数，这位管理财赋的大臣因此成了最受苦的人。
不过，这种情形即将改善。
赵高目光柔和地望向这位治粟内史，朗声道：“是的，不仅如此，一旦我们开始通商，大秦的国库将会越来越丰盈，到时候，你这个管理大秦财务的大臣，就不必再为国库空虚担忧了。”
不需要任何支出，反而能让国库充裕？！
这一刻，这位治粟内史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文武百官和始皇帝，再度陷入了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不仅不会有任何花费，还有额外的收益？！这怎么可能？！
“无双侯，请赐教。”
在麒麟殿上，治粟内史躬身问道，声音诚恳至极。即便是赵高也没料到，治粟内史竟会这样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