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话,已经将楚璃的心理路程完全讲述清楚,但她的内心并不如她的讲述那般平静而条理清楚。
她内心是乱的,是彷徨的。
裴玄逸是灭门仇人之子,但楚璃并未对他有任何怨恨和不满,她知道裴玄逸是个这利欲熏心的朝廷里,为数不多心怀天下有大爱之人,所以她不曾将自己的仇恨牵连裴玄逸半分。
但是,她要报仇,总有一日她要亲手将皇帝拉下帝位,让他言明自己的罪孽,让他为楚家的冤魂赎罪。
那么,裴玄逸会如何?
楚璃不知。
可能裴玄逸会阻拦她,会成为她复仇路上的又一个阻力。
但现在无所谓了,她宁愿多一个这样的阻力,也不想要看着裴玄逸不清不楚地继续为她拼命,让她的内心因此饱受折磨。
楚璃回眸,盯着裴玄逸,等待他的决断。
说清楚,她便转身就走,从今往后再不联系,不管复仇之路多难走,她也会义无反顾。
然,裴玄逸面上并无半分震惊之色。
一个月的时间,他早已摸索到了很多真相,以及楚璃的所思所想。
对于父皇所为,他无比痛心。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他的父皇并非明君。
一代明君当克己守礼,忧国忧民,为苍生而谋福,可他的父皇耽于享乐,大权旁落,却毫不自知,反而忌惮众多皇子,一意孤行扶持傀儡太子和皇后。
令后宫,令朝野,令天下,都水深火热。
在太子下台之前,裴玄逸还对皇帝抱有一丝期待,他想父皇扶持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只要父皇能看到他的才能,他能取得父皇的信任,父皇定能重用于他,他也将用尽一生之力,去巩固裴家无上的帝位,去呵护裴家的大好河山,哪怕他永远居于父皇之下,也无所谓。
然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终于让他明白父皇的心里只有帝位,只有享乐,他宁愿信任江焱,也不愿意信任他的任何一位皇子。
他甚至为了维护太子的名誉,不惜残害了楚家满门,忠臣良将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裴玄逸失望,痛心。
他不会因为这是他的父皇,就有所偏帮,他没有因此责备过楚璃半分。
楚璃知道真相,要复仇,人之常情。
楚璃不敢告诉他这个仇人之子,亦是情理之中,他都能理解。
他唯一害怕的是,楚璃因为他是仇人之子,而心有芥蒂,从此不愿意再接纳他半分。
两相对视,裴玄逸和楚璃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情意。
所以的猜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裴玄逸道:“阿璃,我说过我会让楚家的真相大白天下,告慰楚家所有亡灵,我说到做到。”
楚璃始终含在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为什么?那才是你的亲人。”
裴玄逸苦笑一声,“我知道,但是我始终认为世间的黑白与善恶要大于一切。”
楚璃被这话怔了一瞬。
这份胸襟,楚璃自认她也没有,可裴玄逸确实做到了,且始终如一。
如今这个结果让楚璃有些无所适从,她明明做好了和裴玄逸反目成仇的准备。
“你,你还是躺着吧。”
楚璃瞧着裴玄逸脸色实在难看,也不知道内伤究竟如何了。
说着,看到旁边备了水,走过去探了探,是热的,便倒了一杯,走到裴玄逸身边,递给他,“喝点热水,一会儿药就来了。”
楚璃心思素来不在情爱上,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灭门的悲痛中,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裴玄逸照顾楚璃,安慰楚璃。
享受楚璃的关心和爱护,这还是第一次,裴玄逸不禁心口微微颤动。
他接过热水,一饮而尽,甜滋滋的。
“柳大哥有没有说内伤怎么样?很严重吗?”楚璃难以放宽心,始终担心着。
裴玄逸不解道:“柳大夫没跟你说吗?真气已经逼出去了,喝几服药就好了。”
楚璃……
“他、没说。”
不仅没说,还摇了头,好像裴玄逸已经快不行了似的。
裴玄逸看着楚璃傻乎乎的样子,不禁好笑道:“你担心我啊?”
楚璃一下子红了脸,想到刚才自己那般着急落泪的作态,囧得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
裴玄逸笑意更深了。
楚璃恼羞成怒,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怎么受伤的?谁伤的你?江焱吗?”
如果是皇帝,那裴玄逸此时不该如此轻松。
裴玄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武功很高强。”
说起这个,裴玄逸便认真起来,“你可知我父皇当初为什么要下令将楚家灭门,南疆的一切都是秘密,不会传回京城。”
所以,没有必要将楚家老小都灭门,把楚家父兄的真实死因瞒住不就好了。
楚璃眼神闪了闪,“我当然知道的,我二哥花费了大半家产采购粮草,欲送往南疆,这说明他知道了一些南疆战场上发生的事。而粮草采购的背后主家正是江森,那江焱知道,皇帝知道,也顺理成章。”
这是最开始楚璃抓住的线索。
如果不是江柒柒从中阻拦,她早就将江森的恶行全部曝光,顺藤摸瓜查到江焱了!
裴玄逸点了点头,“没错,大概率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我重查此事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妥,就是那批粮草的去向。”
楚璃皱了皱眉,透出几分疑惑,“不是江焱拿走了吗?”
裴玄逸摇了摇头,“不太像,我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顺藤摸瓜追查下去,遇到了很多刻意的阻拦,如果是江焱做的,他不至于,毕竟我们之间已经明牌了。”
“而且,江焱和我父皇做事向来不需要证据,尤其我父皇,他如果发现你已经知晓了此事,必会直接暗杀于你,可他没动静,这说明我父皇不知,那就是江焱那里把消息给拦住了。”
楚璃眉头皱得更深。
江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裴玄逸对朝堂风向的嗅觉更敏锐,他道:“或许江焱跟我父皇也并非一条心,这里面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正在查。显然我的方向是对的,所以有人出手了。这次我们的斗争只会留下更多线索,我会继续查下去。”
楚璃莫名心慌了一下。
她一直认为江焱是皇帝的走狗,和皇帝绝对一条心,可现在裴玄逸竟给了她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