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不动声色,没有将内心的欢喜表露出分毫。
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于亲人的思念与期盼。
满眼孺慕,满脸激动,虽然有着对于父亲被罢黜、家产被抄没的担心,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庆幸——
富贵没了,人还在啊。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
王姮仿佛并不知道,她这点希望也被打破了——人,并没有平安康泰。
谢氏祖母中风了,嘴巴歪了,半边身子瘫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王廪被打伤了头,一直昏迷。
都是还有呼吸,也有一些人体的基础反应,可就是醒不来,如同活死人。
崔氏走了,侍妾、奴婢被发卖。
偌大的王家,如今只剩下一群孩子。
而这些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二岁,最小还没有满月。
骤然遭遇变故,他们全都被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河东县令、驿丞等还算厚道,帮忙雇了马车,安排了衙役,将这病的病、小的小的一群人送回了县城。
“九娘!来了!”
提前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骑马赶了回来。
摔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的回禀道:“两辆马车,有衙役护送!”
一边说着,护卫还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
王姮顺着指引看过去,便发现了目标。
她没有继续站着,快走几步,冲到了马车前。
“阿父!”
“大母!”
王姮不等丫鬟服侍,就自己动手,掀开了马车车帘。
车厢里,并排放着两个人。
一男,还在昏迷的王廪。
一女,满眼激动,拼命想要开口,却只能啊啊乱叫的谢太夫人。
王姮见到了“惊喜”,心里仅剩的一丝担心消失了——
嘿!
太好了,两个大麻烦,果然被解决了。
不得不说,楼彧此次的计划,堪称完美。
与王姮而言,王廪其人,活着麻烦,死了晦气。
眼前这般半死不活,最是恰当。
既不能仗着长辈身份压制王姮,还不会让王姮成了无父孤女,继而守孝。
王姮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撒花、欢呼。
因为她忽然想到,身患重病的便宜祖母、人渣阿父,还能成为她减肥、刷名声的工具人。
王姮亲眼看到两人的模样,确定两人真的无法给自己带来麻烦,她也就能够放心的、尽情的利用!
“呜!呜呜!”九娘,崔氏!是崔氏那贱人害了你阿父!
王廪也就罢了,“睡”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王姮的到来。
还是谢太夫人看到了王姮,无比的激动。
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嘴巴歪了,一动就流口水,根本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呜呜!呜呜呜!”
那贱人,还带走了你阿弟!
九娘,你要帮你阿父报仇,把你阿弟接回来啊!
王家人还没有死绝的,王家的嫡子怎能被带去崔家?
谢太夫人有着太多的话要跟王姮说,偏偏除了呜咽只能呜咽。
王姮先是震惊,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爹和祖母,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紧接着,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阿耶!阿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王姮似乎被吓到了,满脸惊慌,手足无措。
除了哭,除了说些没有意义的询问,再也说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话。
谢太夫人瞪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凶狠:这臭丫头,真是没用!
哭!
就会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她对着两个不能说话的人,反复的询问,是个什么意思?
她就想不到找同行的庶弟庶妹去问话?
再不济,也有护送的差役。
他们或许碍于崔家的权势,不敢说崔氏的坏话,却也能大致说出王廪为何昏迷,她这个老妪为何会中风!
王姮:……这些简单的道理,她当然懂。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太夫人从未疼爱过她,王廪更是满心算计。
长辈不慈,也就不能怪她这个晚辈冷心冷肺、糊弄推诿。
她还是个孩子呢,又遭遇至亲重病的打击,关心则乱,自然无法冷静、镇定。
王姮从六岁就知道藏拙,扮猪吃虎、装傻充愣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
她的表演,毫无痕迹。
除了满心愤懑的谢太夫人,四周围观的人,全都被王姮“感动”了。
“王家九娘这是担心太过,失了分寸啊!”
“这也不能怪她。王家接连出事,又是被罢官,又是被抄家,如今两个长辈都不省人事,她如何不急?如何不怕?”
“对啊,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圆润的小胖脸,尽显可爱,大大加重了幼体感。
“唉,这王家,家产被抄没,只剩下了一群孩子,日子可就艰难喽。”
“……听说那个崔载不是被抓了?那、那被他霸占的王家产业——”
“什么王家产业?分明是齐王侧妃的嫁妆!”
已经是再嫁的前妻,王廪作为前夫,总不好赖在人家的陪嫁庄子里吧。
王家再败落,也是名门,做不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儿。
“哎呀,还有楼家啊!听说王家九娘与楼家郎君关系极好呢!”
“……嘘!慎言!”
敢说小霸王的是非,不要命了?
且,人家王家九娘一个半大孩子,还没有定亲,却空口白牙的说她与一个小郎君“关系好”,这不是污人清白嘛。
就算现在王姮借住在楼家坞堡,人家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又是同门的师兄师妹,彼此照拂一下,都是应该的。
怎么能够轻易牵扯到男女之事?
万一婚事不成,流言却满天飞,让人家小女郎如何自处?
弄不好,还会闹出人命呢。
虽然这世上总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心存仁善的普通人。
他们或许做不到雪中送炭,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人。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楼彧。
楼彧现在看着风光霁月、温文儒雅,宛若仙人一般慈悲宽容,没有脾气。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会直接动手。
但,似他这样的身份,也无需自己动手啊。
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会有人争着抢着为他效命。
就因为乱说闲话,冒犯了某位女郎君,为自己、乃至全家都招来祸端,太不值得了!
“……没、没必要这么小心吧,不过是句戏言!”
“呵呵!只希望你走路被套麻袋,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也能认为这是游戏!”
挨了打,还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就算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更不敢报官。
过去的几年里,类似的事情,在沂州、在河东,屡见不鲜呢。
次数多了,大家也就心知肚明。
他们就是一群普通百姓,随大流的看看贵人的热闹也就够了,可不敢冒出头、为自己惹祸!
“阿父,大母,你们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安心休养……我们、我们回家!”
演完了可怜无助的少女,王姮抹了把眼泪,开始进行下一步。
说到这里,王姮略为难。
她想了想,还是直接上了马车。
车厢里,为了安置下两个病人,索性将两侧的座椅都拆掉了。
只有光秃秃的马车底板,以及两侧些许的空闲位置。
王姮过于圆润,挤在车厢略艰难。
但她还是憋着气,蹲了下来。
凑到谢太夫人的耳边,王姮略带得意的说道:“阿婆,我收到京中的消息后,知道咱们家要被抄没,便赶忙命人将这些产业都转到了阿母名下。”
“如今,我们王家在沂州的所有产业,除了几十亩的祭田,全都成了齐王侧妃的嫁妆。”
“……幸好我提前做了准备,虽然崔载那小人,试图强占,可他坏了事,已经被关进大牢,只等京城的裁决。”
“崔载倒了,他侵占的产业,也都如数归还。那些铺子、庄子、田地,都还在呢。阿母说了,她不要,都给我!”
王姮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女孩儿,自作聪明的做了蠢事,却还跑到长辈面前邀功。
谢太夫人听了这话,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
这死丫头,什么意思?
她把王家的产业都送给了姜氏?
呃,好吧,虽然不这么做,那些产业早已被抄没入官。
但,被抄没与便宜姜氏相比,谢太夫人宁肯选择前者。
姜氏!
姜氏!!
都怪姜氏,若不是她把阿廪调入工部,阿廪也不会入了旁人的圈套,落得今日的下场。
怪她!
都怪她!
一个姜氏,一个崔氏,都是贱人,都不是好东西。
还有这王九,也是个只知道吃的蠢货,败家的不肖女!
“啊!啊啊!”
谢太夫人本就因为忽然中风而变得易暴易怒,此刻,听到王姮送来的好消息,再次爆发。
可惜,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脾气。
谢太夫人嗓子里咕噜一声,双眼翻白,竟直接闭过气去。
“大母!大母!您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
王姮带着哭腔,大声的呼喊着。
心底的小人却在冷笑:当年阿母会被送走,谢太夫人亦是“功不可没”呢。
这次,王姮也算是为阿母出口恶气。
“快!快回庄子!”
“请大夫!快去找人请大夫!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治好耶耶和阿婆……”
王姮叠声喊着,像极了至纯至孝的女儿(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