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民四人从大排档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走在街上的时候张肇先和艾长春还在讨论着,不过这次他们讨论的对象换成了恒星。
“张教授,你说我们的太阳是不是一个大号的托卡马克。”艾长春问。
“应该说我们的托卡马克装置是模拟恒星建造的,不过从本质上来说,所有的恒星都和托克马克差不多,聚变反应炉而已。”
张肇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带着思索的表情说:“不对,我们的恒星聚变反应炉是错误的,它们不是聚变反应。”
“怎么说?”
张肇先说:“我们通常认为恒星是一种由发光球体的等离子体,通过其自身重力保持在一起的天体,其生命始于主要由氢,氦和微量重元素组成的气态星云的引力坍塌。当恒星核足够致密时,氢通过核聚变稳定地转化为氦,从而释放出能量。”
艾长春说:“没问题啊,我们现在的研究不是已经解构了这个问题吗?以质量来计算,恒星形成时的比率大约是70%的氢和28%的氦,还有少量的其他重元素,这不就是热核聚变吗?”
“不,有问题。”张肇先反驳:“我们以前的定义错了,我们以前认为一颗恒星在形成时是因为气体云间发生了引力坍缩,在温度和压力急剧增长后点燃这些气体云物质,从而产生热核聚变,但是我现在认为不是这样的,恒星只是量子态的转化炉而已,将物质态转化为能量态,向宇宙系统补充熵,延缓系统死亡。”
“有可能吗?”
“有可能,这就相当于在培养皿里滴了一滴初始营养液,有一种特殊的细胞把其他细胞的排泄废物进行了转换重利用,而恒星就是那种特殊细胞,我们就是其他细胞。只要我们验证了量子态的问题,再进入恒星内部观察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任重远啊!”艾长春叹息。
张肇先笑了一下,“没关系,只要我们有这个理论就行,后面具体的深入研究会有后人接上的。”
杨爱民忽然问:“那这些恒星为什么要向宇宙补充熵呢?”
“它们都是被设计好的。”张肇先回:“我们都是样本,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至于是被谁设计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他们设计的目的是什么,相比于‘灵龙’,这些恒星就像是被剥离了意识一样,就像一团被控制的光源和一团不受控制的光源。”
杨爱民沉默了,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沉重得没有答案。熵啊!多么令人绝望的理论,正如薛定谔所说,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
社会科学研究个体与群体的关系,自然科学研究事物的真理,形式科学研究形式系统,假如这个世界还有救,那就只有形式科学才是最后且唯一的真理,而自然科学在拯救过程中为其服务,社会科学则是可以被抛弃的。
我们都是样本这句话完全否决了人类文明,否定了人类所做的一切,如果真相是这样,那么在这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人类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或是自娱自乐,或是某种存在为了反熵增培养的样本。
张爱玲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姜离打过来的,迅速接通电话后姜离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E1和E2出现了异常情况。”
“什么异常情况?”
“它们又产下了一枚蛋。”
“你说什么?”张爱玲的音量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度,也将杨爱民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当他看向张爱玲后,后者对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稍等一下。
“老师你今早走后我也就起床了,然后去大厅里看了一下E1和E2的情况,发现它们在交尾,然后就在刚刚,E1又产下了一枚蛋,现在已经孵化了。”
“我马上回来。”张爱玲说完挂断了电话,对杨爱民说:“杨教授,我得回基地那边了,E1和E2在今早交尾后又产下了一枚蛋,并且已经孵化,我得回去看看。”
不等杨爱民说话,她又看了看张肇先,“父亲,很抱歉了,本想多陪陪您的,可惜不行了。”
张肇先笑了一下说:“没事,我能理解,等有空我去武汉看你们去。”
张爱玲微微鞠了个躬,转身又走进了大排档,没一会儿就和老板一块出来,上了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路尽头。
饲养基地里,姜离看着水池下三条大小不一、正在进食的恶鳐陷入了沉思,她不能理解这种生物的繁殖方式和繁殖速度,在已知大型复杂生物中从来没有过这种生殖模式。
半夜时分,张爱玲到了饲养基地,姜离这时还没有睡,她一直在等着她。
“姜离,什么情况?”张爱玲进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栏杆上往水池下面张望的姜离,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火急火燎地问。
“老师,你赶紧过来看看。”听到张爱玲的声音,姜离扭头一看,赶紧从栏杆上起身招手向她说。
张爱玲走过去一看,果然如同姜离在电话里说的那样,现在水池里有大中小三条恶鳐,最小的那个就是今天才出生的。
“监控呢?”张爱玲问。
“在控制室里。”姜离回。
张爱玲扭头就往控制室疾步走去,姜离紧紧地跟在后面。
没多久两人就看完了监控,张爱玲的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如同姜离想的一样,这种增殖模式完全不同于已知的任何生物,它们的生产速度太快了,快得不像大型复杂生物。
“老师,它们这种生殖模式太奇怪了,给我一种像是细胞分裂增殖的感觉,不过又不同于简单的细胞分裂增殖。”姜离忍不住说:“E1先是无性繁殖自己生产了一次,然后在三天后和自身无性繁殖出来的E2又进行了有性繁殖,也就是说在E2出生的第三天它就达到了性成熟,这真的太快了。
而且从无性繁殖到有性繁殖的过渡时间太短了,更像是一种程序设定。”
姜离说完后张爱玲没有说话,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了眼,深深的疲劳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刷着她的大脑,她想努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像要构建一个模型,可是这些疲劳感像是抽丝一样抽掉了她的思绪,她脑海里空荡荡的。
忽然间张爱玲想起了父亲张肇先晚上吃饭的时候说的话——我们都是样本!对啊,我们都是样本,一切都是样本,样本和样本之间也是有不同的,或许恶鳐这种样本就是探寻生物在种群濒临灭绝的时候是怎样进行种群扩张的。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为了种群扩张,一瞬间张爱玲又推翻了自己的设想,这是给军队补充兵员,它们是守卫者,守卫着海底的秘密。就像人类守卫自己的国家一样,在发生战争时前线士兵大量阵亡,部队就要进行补充,它们按照着这种亘古不变的程序保持着军队的数量,而保持数量的唯一办法就是自我繁殖。
想到这里张爱玲睁开了双眼,坐直身子说:“姜离,建个模型,我们分析一下它们的繁殖速度。”
很快两人就建了一个简单的模型,一个简单的坐标矢量图出现在了纸上,x轴是时间,Y轴是数量,一条几何级数增长的曲线处在象限内,在最顶峰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她们把发现E1的时间定为x轴时间坐标原点,与时间坐标原点相对应的Y轴数量原点则为1,当时间在x轴上移到154后,Y轴数量与之对应的则是2。x轴持续前移,到达157后,Y轴数量变成了3。
做到这里两人停了下来,姜离问:“老师,我们后面的模型怎么建?”
“先按照三天增长1来建,后面的是预测,有变化的话,我们再按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姜离点点头,两人又继续建着模型。
x轴继续前移至160,Y轴数量变为4,然后继续前移,最终x轴停在了244,Y轴数量则为32。
打了个哈欠,姜离说:“老师,今天是九月十号,也就是说按照我们的模型预测,将在明年的五月十号左右,它们的种群数量将恢复先前32条的数量。”
“差不多,现在就看实际情况了,假设在三天后再有一条出生的话,基本就和我们的模型相符了。”
“嗯嗯。”姜离又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还揉了揉眼睛。
张爱玲看她的样子也是睡意涌上心头,“好了,回去睡吧。”
硬床板上铺的军用铺盖很快就覆满了张爱玲的困意,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绝对黑暗的虚空中,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她想睁眼醒来,却有一种被人按住眼皮的感觉,她想大声嚎叫,嘴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