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的父王朱樉因身体抱恙,医治无效,已不幸离世。”
殿中,气氛凝重。
秦王朱樉之子朱尚炳身着素服,恭敬地跪在朱权面前,在说起朱樉两个字时,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朱权一怔,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随即目光落在朱尚炳身上,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朱樉与自己关系不睦,但也是皇室宗亲,如今骤然离世,自是令人唏嘘。
“这个消息,先别告诉太上皇,他年龄大了,不宜再让他遭受打击了。”
“是!”朱尚炳抬起头,眼中满是忐忑,询问道:“陛下此次召藩王回京,所为何事啊?”
“是关于藩地的事情。”朱权看着朱尚炳,说道::“秦王已死,理应你继承他的爵位,但是按照律法,当减少你的封地,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朱尚炳急忙点头。
“按照朕的想法,有意派遣你去河套地区当藩王,大概是将河套地区一分为四,由四个藩王共同治理。你也知道,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
河套地区,乃是黄河像个“几”字形状,而河套便是其中的大平原,水草鲜美,牛羊众多,是古代不得多得的战略要地。
但是河套地区对于古代大明来说,属于是易攻难守,洪武时期被占领,后来靖难之役期间又被夺走,朱棣又抢了回来。
再后来,经过大明留学生那件事情后,朝廷再也没有能力控制河套地区,名义上虽是归属大明,但是实际上蒙古人来去自由,成为了蒙古诸族的养马场。
要想拒蒙古于国门之外,就必须大力治理河套地区,这是“拒胡防变”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朱权打算一口气派去四名藩王,亲族、士绅、百姓尽可能的往那里迁徙,要让汉人的比例,压过胡人。
朱尚炳脸色十分犹豫,迟疑的看着朱权,小声道:“陛下,河套虽然已经属于大明,可是暴乱频频,臣担心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要不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朱权冷哼一声,说道:“朕明白你的心思,不过是不想去罢了。”
朱尚炳低下了头,并未反驳。
朱权摇着头道:“想当年,你父亲秦王跟随父皇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每战争先,冲锋陷阵,从没把自身安危放在心上。”
“可你倒好,刚获得秦王这个封号,就迫不及待的享受荣华富贵。朕有意培养你,结果你却畏缩不前,哪有一点你父亲当年的风采?真是让朕大失所望!”
朱尚炳的脸色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
“明三代中,朕最看好的就是你,可你做成过什么事?就连朕看不起的朱高枳、朱高煦这两人,一个肥胖如猪,一个无脑莽夫,可人家照样敢上战场,你呢?”
“真是把大明皇室的脸都丢尽了!”
朱尚炳又羞又恼,愤怒的看着朱权。
“行了,你继续回你的西安吧,当个碌碌无为的藩王。呵,等他们这些人功成名就之时,别怪朕不给你这个机会!”
“皇叔因何轻视我?”
朱尚炳深呼一口气,眼神愈发坚定,高声道:“不就是治理河套吗?臣现在就返回西安,将所有亲族迁徙至河套,不出二十年,不,最多十年,保证把河套治理的妥当!”
“好,不愧是我大明虎子,朕看好你哟!”
朱权面露喜色,拍着朱尚炳的肩膀,笑道:“不必急着回去,在京城多待些日子。”
“是!”
朱权处理了一天政事,刚伸了伸懒腰,姚广孝便走了进来,笑着说道:“陛下今日可真用功啊,这么多奏章……想必当年的文景二帝,也不过如此啊!”
“行了,道衍,朕最讨厌别人吹捧了!”
“陛下不骄不躁,实乃圣君之相啊。有陛下这般英明的君主,我大明何愁不繁荣昌盛。”
“哈哈!”
朱权咧开了嘴,摆摆手道:“各路藩王是不是都已经进京了?可否安排妥当,他们是不是知道了藩地更易的事情?”
“不出陛下所料!”
姚广孝说起了当前情况,大多数的藩王听闻藩地改变,虽有微词,但是愿意听从朝廷号令。
比如秦王、湘王、蜀王、辽王等人。
而燕王朱棣已经被封到晋地,晋地乃是北方的屏障,朱权并不打算改变他的封地,所以朱棣也毫无异议。
可是,还有几个对此很是不满意,私下里多有怨言。
朱权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微微颔首道:“朕也料到了,但为了大明的安稳,削藩之事势在必行。且不说这些藩王手握重兵,封地广阔,日后会成大患。”
“再者说,这些藩地俨然是国中之国,不仅享受着各地的朝奉,还有朝廷的俸禄。如今还好,可是二代三代之后,子嗣众多,身份又高人一等,难免不会欺压百姓。”
朱权可记得,等到明末朝廷将亡之时,朱姓宗亲共有百万之众,这些人全部享受朝廷的供养,成了一个个吃饱就睡的懒猪。
上百万人啊,这对于朝廷是多大的负担啊!
类似的例子,还有清朝时期的八旗子弟,领着朝廷的俸禄,每日逗狗遛鸟斗蛐蛐,嘿,小日子那过得叫一个地道!
所以,朱权刚对士绅动过刀子,就迫不及待的砍向藩王!
但是朱权的手段,俨然比朱允炆要温和的多。
朱权是把大家都喊到一块,然后把封地统统封到塞外,给粮食、给兵力,你们好好去奋斗、去治理,治理好的疆域就归属你们。
类似于周天子分封。
而朱允炆削藩的做法,特别的简单粗暴。
叔叔们,全都给爷死!
姚广孝赞同的点点头,提醒道:“臣还听闻,有些藩王为了阻止削藩,私下联络朝中官员,甚至还向太上皇求情,希望能让太上皇出面干预此事。”
朱权深深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
见状,姚广孝不忿道:“陛下,趁着他们都在京城,干脆来个杯酒释兵权……只要控制了他们,藩地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朱权诧异的询问道:“道衍啊,当初你不是最讨厌朝廷削藩吗?”
姚广孝理直气壮的说道:“那是因为当初陛下是藩王啊,当然要反对削藩了!如今陛下是皇帝,那些藩王便是恶人,就应该狠狠打击!”
“……”
朱权顿了顿,目光微微闪烁,接着说道:“对了,朕听闻淮右修了龙亭府邸,甚是宏伟壮观。不如让父皇去看看,就当是去散心,让他把小文昭也带上吧。”
姚广孝眼前顿时一亮。
“遵旨!”
晚上,朱权回到寝宫,脸上写满了严肃。
张玥正坐在榻上,手中拿着针线,细心地缝补着衣物。
她虽贵为皇后,可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依旧如一个普通人般,照常缝补孩子的衣物。
看到朱权那严肃的模样,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了上去。
“陛下,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玥的声音轻柔而关切。
朱权看了看张玥,又叹了口气,坐到榻上道:“确实有些烦心事,最近有些藩王有异动,他们对朕的举措颇为不满,私下里小动作不断。”
“说真的,朕对待他们已经够温和了,可他们为什么要逼朕呢?不过是换一块封地,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张玥听后,沉默了许久。
缓缓道:“最近几日,很多王妃来找臣妾,看似是来闲聊,谈些宫中的琐事,实则都在借机打听朝廷的消息。”
“还有些王妃,曾赠予钱财给臣妾的两位家兄,还跑到臣妾面前哭诉……臣妾愚鲁,不知如何办才好,让家兄将钱财全部退回了。”
“关于朝廷的事情,臣妾也未曾说过一句。臣妾还是太笨了,帮不到陛下。不过陛下不要心急,几个藩王是坏不了大事的。”
闻言,朱权笑了起来,抓住了张玥的小手。
“你可不笨啊,明白朕的心思。过几日,朕打算让父皇回濠州一趟,对了,也让小文昭跟着一起,估计需要两三个月吧。”
张玥抓紧了朱权的手,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你是担心小文昭吗?别害怕,有宫女和奶妈跟着呢,放心好了。”
“臣妾是担心陛下,陛下是想对藩王们动手吗?”
张玥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陛下,臣妾斗胆说一句,如此大刀阔斧地削藩,那些藩王必定会心生不满,他们在朝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势力和人脉,这对您的名声也可能会有不利的影响。臣妾并非反对陛下的决策,只是担心会引起麻烦。”
“秀外慧中,大概就是形容你吧。”
朱权抿了抿嘴,望着窗外那漆黑的夜空,沉默了片刻。
“朕不会先动手的,那样会让其他藩王畏惧,进而生乱。但是,如果有藩王敢先动手,朕也不会留情的。”
朱权的做法,俨然就是不开第一枪。
谁开第一枪,谁就失了道义。
“陛下,非要如此吗?”
“玥儿,朕又何尝不想做个垂拱而治的仁君,群臣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藩王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一来,朕好好混几十年,还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名声。”
朱权的声音带着无奈:“可是,朕若只是碌碌无为,又怎能对得起这天下苍生?那些藩王手握重权,占据着大片的土地和财富,如今还没有生乱,可他们的后辈呢?一代多过一代,信不信等到百年之后,朱姓宗亲就有数十万之众?”
“数十万的皇亲国戚啊,朕想想就可怕。他们既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享受朝廷的俸禄,就理应为大明开疆拓土!”
朱权顿了顿,继续说道:“朕曾微服出访,见过那破败的村庄,见过那瘦骨嶙峋的孩童,见过那白发苍苍却无依无靠的老人。朕身为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的重任,若不采取措施,又如何能改变这一切?”
“朕还记得,刚去大宁就藩时,曾有几个士绅站在门口,故意扔了一些隔夜的饭菜,什么馒头、野菜、杂碎之类的。”
“就这些东西啊,让那些面黄肌瘦的乞丐蜂拥而至,你推我搡,疯狂地争抢着那些被扔弃的食物。有的甚至打了起来。”
“可那些士绅呢,在一旁哈哈大笑,还骂这些乞丐是下贱胚子,跟狗一样。而那些乞丐早已习惯这样的屈辱,没有任何反抗。”
“朕看到后,把那个士绅吊在城墙上,活活的把他晒死了。他的家产,全部分给贫苦的百姓。至此之后,大宁的士绅变得和蔼可亲了,也平易近人了。”
朱权淡淡的说着话,张玥静静地听着,只是紧紧抓住朱权的手。
朱权身上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朱权会平等的对待每个人。
在他眼中,无论是身着破衣烂衫、于街头巷尾乞讨为生的乞丐平民,还是头戴乌纱、权倾朝野的高官勋贵,皆无本质上的高低贵贱之分。
只要你够仁义,有才能,就能做朱权的朋友。
在朱权身边做事,若是不小心惹得他不高兴了,他可能会怒目而视,甚至踢上两脚,看似脾气暴躁。然而,他将每一个下属都当做人来对待,而不是可以随意呼来唤去、没有尊严的狗。
此时,朱权看着熟睡的孩子,脸上终于恢复了笑容,喃喃道:“小文昭啊,你可要快点长大,朕还是适合当个藩王啊。”
“陛下,孩子才几个月……您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正值壮年。”
张玥细心的为朱权宽衣解带,又道:“要不,陛下再纳几个妃子吧……若是官员之女,陛下也可以趁机笼络官员。”
朱权警惕的看着张玥。
“拿这种眼神看臣妾干嘛?臣妾不善妒,况且陛下又是九五之尊,理应该纳些妃子,只要陛下不沉迷此事,荒废了国事就行。”
张玥确实不会妒忌别人。
毕竟她是群臣认可的皇后,嫡长子又是她的儿子,地位稳固的无可动摇。
“不是,朕还以为,是朱植想要报复朕,故意给你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