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成回府时,天刚要蒙蒙暗下来。
他进门便探头往正厅那看去,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夫人的妹妹,这是还没来?”
正琢磨着,忽从偏厅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叫嚷声: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上饭!怎么,堂堂的大理寺评事家,还要饿死亲戚吗?!”
林文成听到这动静,一下子便皱了眉。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位远房婶子。
林文成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偏厅挪步,一边后悔当时怎么就让这样的人进了府!
如今既认了,赶是没法赶了,只求好好伺候着,别让她出去乱说。
待过了元宵就赶紧将她送走。
林文成一脸笑意进了偏厅,见那位远房婶子正坐在圆桌旁使劲地拍桌子呢!
“老婆子饿了,还不上饭吗?!”
正吆喝着,见林文成来了,那远房婶子眉头皱的更紧。
“我说侄儿啊,你府上的人太过惫懒了!你辛辛苦苦在外挣钱,养着他们,倒养的一个个养尊处优似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开饭!老婆子就连你那媳妇儿一块说了吧,她啊…”
“我怎么了?!”林夫人提高了音量,从偏厅外进来,“婶子倒是说说,你来我林府这几日,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好吃好喝供着你,就连新衣服都给你裁了三身,是你自己不愿穿,怎么,你方才是想要说我什么?!”
那远房婶子一听,一下子哭天喊地起来,“哎呦!什么世道啊,侄媳妇儿对自家婶子也能如此叫嚣了!若让外人听了去,我侄儿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啊!对自家人都这样,对旁人更是容不下啊!可怜我那侄子,这辈子怎么这么苦啊!”
林文成暗暗叹了口气,知道的是老婶子发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林文成死了呢!
林夫人看那老太婆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掐着腰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林文成一下扯住了袖子。
林文成也是无奈,暗暗朝林夫人摇了摇头。
这世道就是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尤其像他们这种做小官的,很是在乎声誉。
若这老婶子出去吆喝两句,他的晋升便要无望了。
林夫人气不过,暗自咬了咬牙,她也知道,夫君在这评事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眼看晋升有望,不能在这节骨眼出了岔子。
可这老婆子实在太过不讲道理!
她恨恨甩了甩手,想要离开偏厅,大不了眼不见为净。
可这时,赵管事匆匆忙忙从大门口跑了过来,表情又纳闷又惊讶。
他莫名其妙看了林夫人一眼,才对林文成说道:
“老爷,夫人的…妹妹到了。”
林文成缓了神色,“那便请进来吧。”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圆桌旁抹着眼泪鼻涕的远房婶子,犹豫道:
“若不然,去正厅吧。”
赵管事迟疑,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文成见他这副模样,奇怪道:
“有什么不妥吗?”
赵管事的眼神不停往林夫人那瞟,林夫人自然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昂了昂头道:
“那就是我妹妹,请进来吧!”
赵管事犹犹豫豫,只得“哎”了一声,去请了。
“不必了。”一道清淡的女子声音传来。
林文成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这不是南荣姑娘吗?
他呆呆地转头看向自家夫人,而他的夫人却一脸喜色,忙走到南荣婳身边嘘寒问暖道:
“南荣这一路行来累了吧,我们姐妹二人许久未见,今晚定要好好唠唠!”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为南荣婳介绍道:
“这便是姐姐的夫君,我之前给你去信提过的,夫君如今是大理寺的评事。”
南荣婳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对林文成打了个招呼:
“林姐夫。”
这称呼把林文成吓得心里头一哆嗦,他颤颤点了点头:
“哎…哎…”
心里头还琢磨,他何德何能让南荣姑娘喊‘姐夫’,可莫不要把他喊折寿了啊!
林夫人又要介绍赵管事,赵管事一惊,赶忙说道:
“小的赵贵全,是府里的管事,南荣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
这话说的很是利索,就是听上去有些飘。
赵管事说完,暗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南荣姑娘打交道了,怎想到短短时日,她竟又出现在林府,还要住下!
赵管事心中感叹时运不济,一个老婆子就够难伺候了,再加一个南荣姑娘…
林府何时才能消停!
而他心中想的,也是林文成此刻想的。
跟南荣姑娘吃顿饭都得战战兢兢了,她若是住到府中,那自己岂不连睡都睡不好了。
“从哪来的野丫头,竟碍事!不想吃饭,赶紧出去!老婆子要吃饭!”
偏厅内,那老太婆嫌他们不理她,又开始嚎叫起来。
南荣婳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甚至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老太婆正坐在圆桌旁,她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脸上布满沟壑,但精神矍铄的很,从她说话的底气就能看得出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许久没有清洗了,头发上还沾着不知什么东西,看着脏污一片。
她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睛只露出了一点,所以看人时总是阴恻恻的。
再加上一个鹰钩鼻,更显老太婆霸道又阴险。
南荣婳打量了她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往她周围看去。
片刻后,忽而一笑,目光中尽是了然。
老太婆也好似觉察到什么,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南荣婳。
她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放肆,反而有些谨慎地说道:
“侄媳妇儿,这人真是你妹妹?”
林夫人对上老太婆浑浊的双眼,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南荣婳向前走了一步,眉眼低垂看向那老太婆,开口道:
“你呢,当真是林姐夫的远房婶婶?”
她目光幽幽,又道:
“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