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让小厮去请人,自己则扶着老太君去了院子中间的厢房。
江应巧只看这院子小小一隅,就有许多价值不菲的物件和精美用具,伺候的人还不少,果然是“国公”会有的家境。
江应巧坐定没一会,就进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年,上前朝她行礼,后面跟着之前才见过的那对夫妻。
少女行完礼,先一步行至她跟前,柔美的脸上露出关切,说道:“姑奶奶,您心情好些了吗,您睡了三天我们都很担心。”
徐夫人说道:“是啊,您一直不醒,乐瑶还跟我抹了不少眼泪。”
江应巧不由得睁大了眼,乐瑶?这女孩是书中的女主徐乐瑶!
那男主是不是也在这,她下意识看向在场唯一的少年,仔细瞧着,他长得跟女主有些像啊。
徐乐瑶疑惑道:“姑奶奶为何一直盯着哥哥看,他脸上有花么?”
江应巧摇摇头,也是,男主是太子,应该在皇宫里,就是不知道男女主他们现在是否相遇过,直接问出来也太过突兀,还是等到后面慢慢观察吧。
少女此时没察觉她的诧异,拉着江应巧的手轻轻晃着,“那您也看看乐瑶嘛。”
被甜妹撒娇江应巧也扛不住,豆蔻年华的少女,一对圆圆的杏眼水灵灵的看着你,面桃粉腮,嘟着小嘴柔声撒娇,她一下连被叫姑奶奶都不介意了。
姑奶奶就姑奶奶吧,有个这么乖巧可人的侄孙女孝顺,超级加辈也得可劲偷着笑。
一边徐均承乐道:“得了,你哪有我好看,姑奶奶就乐意看我!”
又被徐乐瑶回了个轻哼,徐晖绕过他们走近,刚毅的脸上却是小心的担忧,“姑母,您真的还好吗?”
江应巧尝试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我没事,休息几日便好。”
徐晖见老人确实说话清晰,精神头不错,心底却更难过了,昏睡了三日不醒,一醒来就这么精神,不是回光返照是什么。
但此时,能做的也只有和家人多多陪伴,儿孙好好孝顺,来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两个侄孙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拉着江应巧去用膳,徐晖搀扶自个姑母落座,等她动筷了,几人才开始开动,时不时给江应巧碗里夹菜。
徐夫人细心,将徐晖夹来的肥肉撤下,添了半碗清淡的素粥给她缓缓胃。
吃完饭江应巧就有些累了,这副身体刚从鬼门关走一趟,还得好生休养。
徐晖仍是执意要陪她,江应巧脑中闪过零星片段,顿了顿,只好模仿老太君以往的口吻说:“回吧,阿晖。”
天知道她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说出这两个字,徐晖只好一步三回头,被徐夫人一带三拉着走了。
但国公爷回去放心不下,转头就吩咐库房,往老太君院里送去一堆不管用不用得到的名贵药材。
江应巧吃顿饭下来,光应付着被垒得满满的饭碗,停不下嘴打探些有用的,最后也没能吃下多少。
不过能发现女主就在身边倒是意外之喜,之后应该能解锁出不少副线剧情。
江应巧奇怪这次竟有老太君零星的记忆,只是些近期的片段,人也记不全,比如刚才只叫的出阿晖的名字,但其他……
思索着将目光落在正忙活收拾床榻的南屏身上,她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又是个小姑娘,最好入手。
江应巧感慨状叹了口气,不经意说道:“南屏,你还记得我之前的事么,我这几日梦里总是会梦到那些。”
南屏回头见老太君望着窗外,眉目间似在追忆往事,抚平被褥的褶皱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从我很小起就知道,这府里就没人不服您的。”
江应巧稍加引导,南屏就把自己作为家养子知道的往事利落抖了出来,结合自己脑海中的,也拼凑出了个大概。
说来这个徐老太君也是个不凡的巾帼人物,名叫徐文骄,出身将门徐家,是当时徐老将军的小女儿。
不同于其他深宅贵女,她自幼跟随父兄习武,能枪善骑毫不逊色于男儿,徐家人打下的功绩风靡显赫,当时有不少世家子登门求娶徐家女。
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场西北外敌入侵的战争中,徐家两位兄长皆战死沙场,父亲退敌后旧伤复发病逝,只留下大哥的遗腹子,大嫂嫂因为乍闻夫君讣告惊悲之中难产,拼死生下徐晖后,撒手人寰,连二哥的新妇也险些自尽。
年仅十七岁的徐文骄抱着徐家唯一的嫡系男婴,在父亲兄嫂的灵堂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后宣布了一个骇俗的决定。
她徐文骄今后将担任徐家家主,立誓余生为家族躬身竭力,终身不嫁,有不服者尽可上门,徐文骄必提枪来战。
此言一出当时轰动京城,还真有一帮人认为女流不堪为家主,上门叫嚣,皆被徐文骄一杆红缨枪挑下马扫出门外,纷纷铩羽而归,自此就没有人敢对这位女家主当面置辞。
当时的先皇燕宸帝感念徐家退敌有功,为国牺牲,追封徐老将军为国公,由徐晖袭位,赐下卫国公府牌匾以示皇恩。
从此徐文骄便将侄儿徐晖养在膝下,亲自悉心教导,五岁便狠心将其送入军营历练,也正是如此严苛的成长磨砺,才有了现在的卫国公、骁骑将军徐晖,在战场上屡战屡胜保家卫国。
徐文骄也如其誓言,终身未嫁,她对徐晖的养育之恩如山,教导之情深切,徐晖铭记在心,将其视为亲母,并向燕宸帝求赐加封徐文骄为诰命夫人。
从此,她再不是那个以单薄之身支撑家族不倒的徐家女,而是诰命尊荣加身的老太君。
江应巧听完,明白了为什么徐晖这样生出高位的大男人,这次会在濒死的老太君面前,露出几分真切脆弱。
他们先后扶持的走到今天,其中艰难不是他人故事中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姑侄四十多年来的情感也不是她这一个外人能深刻体会的。
江应巧的手抚上胸口,里面那颗终其一生为家族兴盛而衰老的心脏,在某一瞬的停止后,此刻仍在有力跳动。
南屏见老太君捂着胸口,担心道:“老太君是心口不舒服吗?”
江应巧缓缓放下手,“没事。”
中午小憩过后,江应巧感觉身体明显恢复了些气力,想着下午去府中四处走走,熟悉下环境。
结合南屏所言,她知道这里就是大燕京城,那会不会宋归慈也已经来了京城?得想办法早点找到他的行踪。
忽然听见外间有瓷盏轻碰的动静,江应巧坐起身叫道:“南屏?”
下一秒帘子后面进来一个中年妇孺,看起来年纪比徐晖大些,鬓发间夹杂着不少银丝,见她醒了,熟练将熏着的安神香熄灭,上来在江应巧后背放了个靠枕,接着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喉,所有动作都这么自然熟悉。
江应巧见是记忆中没有的人,只不动声色的随她安排,不露出异样。
妇人替她掖了掖被子,说着:“天还冷,您小心受凉。”
随后坐到床边,轻叹道:“小姐,您这次真的是吓坏我了,奴婢刚回到老家,就听人传信说您昏睡不醒,赶忙回来,幸好老天保佑您没事。”
江应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确认,依旧是不变的苍老,她压下疑惑开口道:“我是老太君。”
那妇人一愣,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是,您是老太君。”
随后像明白什么,轻笑道:“您放心,南屏他们都出去了,屋子里没人,奴婢叫您小姐不会被听见的。”
又拍拍她的手,嗔道:“也是这回被您吓的,就私下叫叫,奴婢跟您几十年难道还会不晓得分寸么?”
江应巧解意过来,这妇人应该是从老太君年轻时就开始伺候的老人了,怪不得会这么熟稔亲近。
除了徐晖,可能发现她是冒牌老太君的人又多了一个,江应巧努力表现的更从容,越紧张反而越容易露出破绽。
她好声好气道:“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对方连道:“是是是,奴婢只是逗个乐呵。”
门那边发出嘎吱声,南屏端着一个小盅进来,说道:“廖妈妈,补汤炖好了,方才二老夫人差人送来了手抄的佛经,说是为老太君祈福。”
妇人回头道:“我服侍老太君起来,南屏你把汤放桌上晾晾,另外把经文供到小佛堂去。”
江应巧穿上鞋,扶着廖妈妈的手臂站起来,边走边说道:“晚些我想去院外头走走。”
廖妈妈舀了舀汤盅里的药材,笑道:“行,喝完奴婢把您的拐杖拿来,陪您去透透气。”
等廖妈妈把拐杖拿来,江应巧感叹果然老太君的拐杖不一般。
黄花梨木雕的虎首长杖,顶端环绕至杖身的虎斑纹样繁复,精工雕琢,威严庄重,不愧为将门气派。
拄着这根虎杖走出院子,嗅着外面清新的空气进入消沉的身体,江应巧迈开蹒跚的腿脚都有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