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稷,总督府。
作为河套最大的人口聚集地,美稷城内汇聚着,胡汉上百万民众。
此刻的美稷经过一轮轮扩建,原先的棚户集结地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土石砌垒的巨城。
城池高大,高八宽六,通体由夯土和巨石砌成,占地三十平方公里,横亘在河套平原上。
官道笔直,城门处车水马龙,一支支载满货物的车队,进出其中。
相对于底层那些需要服徭役的愚民,实力强大的世家豪族,则活的很滋润。
他们因为实力强大,有着与州府谈判的资本,所以对于徭役无感。
此刻他们抓住机会,从南北各处,低价收购粮食、金铁、草药、箭矢、等物资。
然后转手高卖给总督府,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自身积累又增强一分。
州府从底层愚民身上搜刮油水,而并州的世家大族,则薅夏军的羊毛。
这让总督河套事宜的王剥皮,很是愤怒,乃至恨得牙痒痒,。
如果说这个阶段的总督府,最恨的是什么人,无疑是这些势力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
因为想要从他们手里,征收赋税剥削粮财,困难和阻力多矣。
何谓世家:王侯开国,子孙世袭,地方权贵,盘根错节...
也就是诸侯爵位,封邑采地,乃至地方官职权力世代相传,故名世家。
这些出身高贵,实力雄厚,族中能人辈出,世代相沿的大姓氏大家族。
是根深蒂固的坐地虎,有组织有纪律,有知识有实力,有谋略也有势利。
加上又掌地方握舆论喉舌,想像拿捏底层愚民那样,对付他们,很难...
亦如新时代,那些垄断的托拉斯综合体,哪怕是强权的军政府,也会感觉棘手...
而王充目前已经没有余力,去关心世家大族了,因为他现在要处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被他视为温和有礼,且可爱有嘉的百姓,竟然不知死活的暴动了...
“青壮暴乱,该当如何!”宽阔的大殿内,王充脸色严肃的端坐侧首。
下方是伊礼、孙胜、朱瑕、罗惠、孙利、崔正等一众高层静坐。
前方战事紧急,这个时候河套生乱,这给本就不明的局势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值此关键时刻,河套一众高层,反应不一。
伊礼孙胜等人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异色,只有王充这个代理大总管,脸色难堪。
大殿沉闷,王充目光阴沉,扫过一众静默不言的众人。
他冷声道:“河套之地,关乎主公未来基业,若有半分闪失,别怪到时屠刀无情...”
“尔等今日若不拿出个章程来,待到主公亲自下令,那可就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了...”
“哼,若主公亲自下令,你王充这个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听到威胁,众人心中有怒,罗惠更是直言怒怼道:“郭大人在时,百姓安居乐业,气象为之一新...”
“你王充才来几月,就激起民愤,有何面目在这叫嚣...”
“若主公追责,我等降职是小,王大人的脑袋,可就不好说了...”
都是官场老油条,他们对于王充的威胁,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若此事上报,真由主公下令,第一个倒霉的还是王充这个始作俑者。
河套的文官集团矛盾重重,相互之间甚至还有些对立与敌视。
当然所谓的矛盾,其实还是一众高层,不爽王充的所作所为。
但没办法,夏军法令严苛,总督府的命令,不得不为。
就算众人在施行的过程中,有所保留,还是激起了民怨。
若不是王充手段过于酷烈,不顾及百姓死活,如何会引起众怒,青壮怎会暴动。
说到底是王充此人自己失职,没有丝毫顾忌,底层百姓的情绪...
百姓虽说愚昧无知,乃至随大溜,但架他们也是有情绪的...
一旦有人带头,且在里面煽风点火,自然会跟着点着...
众人心思,王充未必懂,但他知道自己来到河套都干了些什么,心里更是清楚。
所以当看到众人不愿出谋划策,他心里发寒,心头各种阴谋诡计如电流般闪过,想要破局。
王充能力是有,但他的能力,更多的是体现在怎么征召徭役,怎么收税,怎么治民,以及如何去压榨百姓,如何去对付那些世家。
或者与同僚之间勾心斗角,耍弄阴谋诡计等等,皆是个中好手。
但让他去对付一群拿刀子的暴民,还真有些力有不逮...
王充目光阴沉,扫视着一众稳如老狗的河套高层:既尔等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想到这里,他神情一厉,沉声道:“众位不愿出谋划策,那本官也不强求...”
“此事便禀报于主公处理便是,我王充脑袋不值钱,主公若想拿去,随时可摘...”
“王某孤家寡人一个,死则死矣,能拉着河套万民陪伴,心里舒坦....”
“你!”众人闻言,顿时气急:“端的不为人子...”
罗惠直接起身,死死注视着某人:“王大人真要如此,果真要将事情做绝?”
“嗬嗬!”王充直接拍案而起,怒声道:“不是我王充做事太绝,而是诸位要逼我下地狱...”
“我若死,拉着河套万民一起陪葬,这辈子,也值了...”
他顿了顿,再次道:“我王充,自入主总督府以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主公,为了前线将士,为了尔等能在后方安稳的享福...”
“若到时屠刀再起,也是尔等逼得,是尔等纵容所致...”
“如今青壮暴动,亦有诸位同僚一份的功劳,今日若不拿出个章程,就别怪本大人不认人...”
王充是真小人,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他就是要拿河套百姓,那那些底层愚民,来威胁这些自命不凡的长官。
君子可以欺其方,罗惠等人是不是君子,王充不知道。
但这些人,能被狗总管委以重任,其中品质绝对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就是要欺方。
事实上,王充所料不差,当他破罐子破摔之后,众人还真有些忌惮。
他们不是怕王充死,也不是怕对方把事情捅到主公面前,而是怕他将事情转交主公决断。
很多事情,众人只是将信息向上禀报一通,但具体事务还是由地方督府来处理。
只有一些他们实在拿不定主意的重大事件,才会由主公亲自拍板决断。
河套青壮暴动,此事可大可小,他们有信心将之压下去。
但若是真将事情向上汇报,让主公亲自处理,恐怕会血流成河...
所以,王充不惧死,罗惠等人也妥协了:“一群青壮而已,何须主公下令,卫所府兵,自能应对...”
“只要王大人同意释放一部分口粮,同时暂缓对百姓的征收,各地卫所可以组织一部人马将南郡暴动压下去...”
“没错!”与此同时,朱瑕也出列进言道:“战马金铁,乃至南部各部青壮,家人皆在河套,区区暴乱,不足为虑,随意差兵可下...”
“美稷有伊将军三万铁骑,和十万新训士兵驻守,可分一部分兵力南下...”
“若王大人还不放心,可快马传讯给富县的臧霸将军,派一部人马平乱...”
众人你言我语,将皆表示愿意出力,将南部暴乱压下去。
他们之所以给王充施加压力,就是想让对方知难,逼迫他妥协,尽量将所谓的苛政收敛点。
众人并不是真的就放手不管,相反他们比王充更关心河套百姓安危,所以在感觉火候差不多之时,他们便不再与对方玩深沉。
而王充在听到众人表态后,也不得不做出妥协道:“暂缓余粮征收,可以!”
“但发放口粮,此时容后再议...”
罗惠伊礼等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没有再继续为难。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众人表示可以动员卫所与辅兵大营的力量,同时向各方请求支援。
王充放弃征收百姓余粮的举措,但已经纳入州府仓库的粮,却一毛不拔。
总之就是吃到嘴里的东西,想让他在吐出来,难!
双方虽然不是初次交锋,却是第一次如此激烈的斗法,言语不激烈,但其中的暗流,却很凶险。
因为若双方都不妥协,最后的下场谁都难以承受。
谈不上谁更胜一筹,只能说各有收获...
河套叛乱,与此同时,并州之地同样叛乱四起。
而且规模更大,局势更复杂,身后还隐隐有着朝廷与世家的影子。
相对于一望无际的河套平原,多山多水的并州,及世家豪强共治的并州,则更显波澜诡异,平叛难度也更大。
因为李信入主并州时,为了治下稳定,并抽出更多精力攻城掠地,并没有及时清理各地豪强世家。
哪怕后来南北战事爆发,魏延加强了对世家的监视和管制,但依然防不住这些人与朝廷暗通款曲,甚至是煽动叛乱。
世家大族,豪强权贵,是实实在在的地方坐地虎,他们有知识,有组织,有权势,甚至还有私兵,比之松散的普通百姓难对付多了。
哪怕李信调魏延这名,以森严狠辣的老兄弟坐镇晋阳,依然震慑不住那些,铁杆拥汉派。
再加上并州邻近太行山系,多山多水,地理位置复杂,各地叛军即使战败,也有地方躲藏,入山为匪,亦或入林为寇,等等不一而足。
这让坐镇晋阳的魏延恼怒不已,虽然这些匪类,只是疥癣之疾,但苍蝇不咬人他烦人。
这些被人煽动的无知匪类,成不了事,但能坏事,他们烧杀抢掠,屠戮百姓,破坏地方秩序,使得州府的行政效率,大大下降。
要知道,如今正值南北大战关键时期,治下的行政效率,决定了李信所能调动领地内力量的多寡。
这些暴民在后方作乱,破坏地方秩序,相当于在扯李信和夏军的后腿。
而这些蠢货哪怕最后被剿灭,但对躲在后面的世家豪强来说,也无伤大雅,因为死的是普通百姓和暴民,与他们无碍。
只要不被州府的黑衣卫抓到尾巴,这些世家豪强,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挑动百姓,制造骚乱,给夏军添麻烦。
魏延第一次,体验了这些坐地虎的难缠,甚至一度生出,要领军征屠的念头,但最后却生生忍住了。
时局复杂,他不敢怠慢,只得让人飞书传讯给北方,让大哥亲自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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