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终于开口说话了。
关山路剥了一枚虾尾,放在她的盘子里,看着她吃下去,然后听到她说了两个字:好香。
老洪两口子控制不住,转过头去擦眼睛。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代替了女儿活着,却让女儿肩负着他们沉重的期望。
他们剥夺了女儿的快乐和自由,也就等于夺走了她的灵魂。失去灵魂的人,很容易被黑衣人盯上。
几个人听到佑安的话,都下手帮她剥虾,奇怪的是,满盘的虾肉,她看到也不吃,只等着关山路剥。
可怜的孩子,或许是关山路斩魔的缘故,眼下只信任他一个人。
父母夺走她的快乐,与黑衣人要夺走她的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晚餐结束,老洪老口子犯愁了。他们担心孩子再次发病,希望关山路能留下,再观察一夜。
而佑安也望着关山路,眼睛里泛着一丝依赖。
能否告知佑安的病源及现状,是一个很纠结的事情。他们俩是否理解,是否能承受的住,又是另一个问题。
看着瘦弱的佑安恳切的眼神,关山路实在不忍离开,她好不容易战胜了恐惧,打开心结,稍有风吹草动,怕是要出现更严重的结果。
他只得答应送佑安回去,看情况再定,佑安听了,眼角里浮现出一缕笑意。坐到车里,在后排座位上,她像个失孤孩子,主动把手放到关山路的手里。
可是不得不又抽回去了,关山路的手心太过冰凉。一路上,佑安还是不说话,尽管两口子没话找话地找她聊,她只是默默望着窗外的灯光。
从开始到结束,她在圆桌前一直回避着父母的关切,甚至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
回到家里,当妈妈搂着她的肩膀,陪她进入卧室时,她试图甩掉肩膀上的手。
两个男人坐在院子里,抽着闷烟,沉默良久。
“能不能告诉我病根,我能接受。”老洪打破沉默。
“太具体的,我也说不准,我自己的判断是,佑安内心很空虚,灵魂漂浮不定,很容易被误导。受到过度的惊吓,再加上她封闭自己,她实际的心理年龄可能不超过十岁。”关山路吞吞吐吐,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洪点头默认。他早就发现女儿不太正常,处理问题缺乏耐心,不能独立完成课业,听不懂课堂上的讲授。
“这算不算弱智的一种?”老洪悲痛至极,问道。
关山路立即解释:“和弱智毫无关系,她很聪明,只是没了灵气,家庭的呵护太过度,等于建起了一堵高墙,阻挡了她的视野,从而导致她的心智成长晚于实际年龄。”
“还能不能挽回呢?只要有可能,我不惜一切。”
关山路松了一口气,既然老洪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话就能展开说。
“我也不是专业人士,提供不了科学有效的办法。我个人觉得,面前只能调整家长的心态,不能太焦虑,急于求成。就把她当小孩子,给予她足够的宽容和爱护,第一步,先取得她的信任。”
老洪非常认可,继续探讨具体的做法,关山路提醒道:“她妈妈要求有点苛刻,而你可能要求过于严格,让佑安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以后可以减压,不提学习的事情,父母放下身段,弯下腰接近她,温暖她,彻底卸下她心里的负荷,帮她找到快乐。”
老洪很愧疚,说老婆被一些育子书籍坑害了,自己也被一些观念误导了。
他换了个话题问叶天宇,两个人住山庄聊了几句,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总感觉他有话没说明白,是不是需要我帮忙?”
关山路当即劝止:“佑安的事情最重要,胜过一切,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先不管其他事情,全力以赴,让她稳定下来。”
“第一面就很有好感,看来我的感觉没骗我。虽然年龄有悬殊,但我们还是能成为交心的朋友。”老洪还说,身份限制了交往圈,必须回避一些特定的人和事,但关山路属于圈外人,反而方便交流相处。
话的背后,关山路当然明白。同一个系统的,不能太随意,像自己这样的身份,反倒可以信任。
女主人出来,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佑安要单独见关山路,可她已经十七岁了,会不会不方便。
老洪瞪她一眼:“看来,你还真不懂孩子,朝夕相伴的,你就没看出异常吗?她现在上小学三四年级,可能还显得幼稚呢。让小关去吧,咱俩要好好聊聊后面该怎么办。”
关山路到了卧室,佑安靠在床头,仰着脸,表情还有些呆滞。
“你愿不愿意出去玩呢,明天我带你去爬山好不?”关山路坐在她身边,微笑着试探。
“妈妈不许。”佑安终于说了第二句话。
关山路十分惊喜:“妈妈已经同意了,爸爸也一起陪着,玩累了,我带你去吃烤鱼,愿意吧?”
佑安坐直了,眼里流出光彩:“我能自己烤吗?”
关山路嘻嘻一笑:“当然好啊,我巴不得你自己烤呢。这样吧,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叫你一起出发。”
佑安点头,然后望着窗户:“开着灯睡好吗?你别走,我怕了就叫你。”
关山路鼻子一酸,没能止住眼角里的两滴泪。他恨这样的父母,更恨冷酷的黑衣人。
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差点就葬送在他们手里。
他郑重地点头,帮佑安盖好夏凉被,还特意打开书房里的灯。
佑安慢慢入睡后,关山路走到院子里,描述了刚才的情景。老洪十分感激,又有不安,让一个毫无瓜葛的年轻人陪着受罪,很是过意不去。
夫人看出了老洪的心思,拉住关山路的手说:“她本来有个哥哥,要是不出事,今年也26了,既然缘分来了,不如让她认了你这个新哥哥吧。”
老洪提出一个疑问——吉利吗?毕竟儿子是非正常死亡,那种晦气,不能让别人沾染了。
关山路立即答应:“我命硬的很,比我的手还硬。”
老洪笑着说:“这样也好,不管多麻烦,那也是为了你妹妹,我和你江姨也少一点亏欠,心安理得了。”
江女士很机智,立即叫人送来两个小菜,还拿出一瓶好酒,举杯庆贺。
这样的事情出乎意料,关山路有点措手不及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会和这家人攀上了亲戚关系。
不过,只要对佑安的健康有利,双方都很乐意。
几杯酒下肚,老洪感慨,马上就退居二线了,还能遇到关山路这样的孩子,简直是神来之笔。失去了一个,上天又补了一个。
关山路不禁心里一沉,可惜又补了个短命的。而且,他儿子溺水而亡,关山路临水折寿。
这水一样流动的缘分。
江女士也感触至深:“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我特别相信缘分这个东西,看到你在佑安卧室里忙乎着,我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儿子转世回来了。”说着,便哽咽了。
关山路又开始理解这个女人了。儿子意外离世,让她万般珍惜女儿,恨不得搭建一座温室,不许她受到一点磕碰,这里面的爱,或许常人难以接受。
老洪劝道,这不就是佑安哥哥回家了吗,干嘛还难过。
话刚落地,里面就传出一声惊叫:“哥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