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京市码头二十艘货轮载着数十吨炸药从北省起航,驶过公海远赴东南亚腹地。
田馨昏迷的时间不长,临近傍晚就苏醒过来了,回到了之前那张躺了一个月熟悉的病床上,她睁开眼盯着刺目的天花板。
她一动不敢动,瞳孔放大,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牵扯她的神经,男人的决绝离开的冷漠背影,那种令人害的空虚感排山倒海地涌了过来,仿佛心脏的位置被挖空了。
关廷裕在病房的茶水间里等待着开水壶将冷水烧开,见到田馨醒过来,他连忙放下水壶,两三步到了她跟前,“小馨,感觉好些了吗?我去帮你叫护士。”
正欲离开,手腕却被女孩死死抓住,那力气大的连关廷裕这样一个七尺男儿都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田馨形如枯槁,她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问他,“若我和他已经结为夫妻,有罪是不是该一起罚?”
关廷裕一怔,“法律上来讲,共同犯罪理应一起追究。”
“我包庇他的罪行,纵容他为所欲为,他做得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是不是也罪该万死?”
女孩那双眼眸像枯井一样衰落,萧索,失魂落魄。
关廷裕心里狠狠一揪,“小馨,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你涉世未深,如果真有违法乱罪,也一定能从轻处理,我会帮你,你不要担心。”
“我不要你帮我!”田馨松开他的手时也毅然决绝,“你这一身警服怎么能为我染尘,我既是他的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徇私枉法,他这么能豁得出去,我怎么就豁不出去。”
田馨费力将自己身子撑起来,床头放着她的包,她从里面摸出那两本结婚证,覆着一道丑陋刀疤的掌心如珍如宝地将结婚证扉页沾着的几颗浮尘抹去。
她喉咙涩痛,将证件递给关廷裕,“关警官,你拿去,认罪书上我也签字,我也认罪伏法,我认今天这个生死离别的下场,我认我爱上的是个天理不容的法外狂徒,我认现在种种苦痛都是我该承担的,你就帮帮我,帮帮可怜的我吧,我只是想陪着我的爱人共赴生死。”
关廷裕如热油浇心,“小馨,你这是何苦?”
一个让他救,一个只求速死。
他拿过那两本崭新的结婚证,翻开内页,女孩在镜头面前笑得那双澄澈的眼里落满了恍若银河截下的一段碎光,那大概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看得他只觉酸涩又甜美。
很多人觉得爱是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再或者为其一掷千金。
可真正的爱就是一刹那的暖流。
烈火烹煮的炼狱长出一朵绿芽,世界上还可以有这样一种生命。
关廷裕哑着声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田馨仿佛又活了过来,唇角含着一抹笑意。
可她明明选择一条更苦涩更艰酸的堙灭之路。
关廷裕将证件收好,他迈步出了病房,颤抖着手将一通电话拨到了警局。
整个晚上,田馨夜不能寐,睁着眼望着病房那道厚重的门,苦熬一整夜等待消息,泪水都熬干,情绪千回百转,到最后哭都成了奢望。
她这样的女孩什么也没有,孤身攀援,爹不疼妈不爱,本就是蜉蝣之身,年岁尚小,心智在这场爱恋中磨得风月成灰。
那辆载着她希望的车在街头越驶越远,将她所有对生的渴望也带走了。
她今生再遇成千上百个男人都再比不上霍霆那般惊世骇俗。
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关廷裕捏着那两本结婚证,脸上神情讳莫如深。
田馨肿着一双红彤彤的眼,半撑起身子,一夜没见,她的血与肉似乎生生被剥离,宛如一堆白骨,毫无生气。
她赴死如归,拖着深重身子缓缓坐立病床边,瘦薄的身体空空荡荡,脆弱易碎,纤细易折,双手并腕举到他面前,巴巴地问,“关警官,是来抓我了吗?”
关廷裕血气上涌,他上前将田馨一把搂入怀中,她的身子太薄太碎,虚脱无力,他险些扑空,埋在她的肩头,情绪翻涌哽咽,“小馨,结婚证上面的公章是假的,你和他不是夫妻,认罪书上你签不了字,这最后一段路,你也陪他走不了。”
田馨身体颤抖起来,她仓皇惊愕,五脏六腑都被这样的事实撕碎,仿佛一把淬满利刺的钩子直入心肺,搅得她鲜血淋漓。
她十指握紧,指甲嵌入肉里,忍痛问了一句,“我和他不是夫妻吗?”
关廷裕只得再应一声,“局里的技术部鉴定了,你这两本结婚证没有法律效力,你跟他不是夫妻。”
田馨只觉自己像一条离水的鲤鱼,在干燥的岸边不停地抽搐,喉咙里涌出一股甜腥味。
她低估了霍霆的狠心程度,低估了他竟然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欺骗她,给她造了这样一场绚丽绚烂的美梦。
让她活也不想活,死也死不了。
绝了她生的希望,也断了她与他共同赴死的归途。
肝肠寸断的痛,焚心灼骨的疼到了极致就是此刻,田馨弯身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肺腑咳出来,她呛出的一抹唾液里混着血丝。
她抓住关廷裕的双臂悲伤痛吼,“他骗我!原来都是骗我的,我们并不是夫妻,我们什么也不算,他匆匆忙忙地一走,之后是死是活,我通通不知道,到头来留下我一个人,情话忘得一干二净,誓言抛之九霄云外,他什么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可我还活着,我还有知觉啊。”
关廷裕将女孩死死摁在自己的怀里,“小馨,他这样做是对的,他是为了保护你,要是真的跟你结了婚,他身上累累罪恶你背负不了,也承担不起,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前途。”
他顿了一下,在这个时候本不该揭开另一道伤疤,可他不得不说,“霍霆认了罪,出了国,回不回得来谁也不知道,但他手下有一名沾着血债的杀手叫莫利山,人已批捕,法院也判了。”
田馨止住了哭,她瞪直了眼盯着关廷裕,“莫利山?”
“对,他这样的重犯,潜逃数年,之前也因杀人入狱,出狱后依旧死性不改,手中人命上百条,数罪并罚,判得三日后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