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寒山
目送众人离开,小院再一次变得空荡寂静,檐雨点点滴下,声音四处回荡。一阵夜风轻轻拂过,门扉吱呀作响。
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一如以往的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
唐寅心里也空落落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叹息。
“清清何惨戚,旧瓦檐雨滴,风吹门扉响,过堂萦梁疾。一切都如往常,可却都已大不相同……”
“残春病夏雨,彻夜漫孤清。
友人星月散,难续旧时情。”
随口而成诗,他并无多少喜悦和成就感,心中只充斥着热闹后陡然静寂的落没。
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背靠门框,他望向未知的远方怔怔出神。片刻后再度开口:
“苔痕沿阶上,帘帷漫彻长。
晚春三月柳,黄昏风过堂。
燕巢何新筑?庭院锁旧塘。
炊烟孤袅袅,不见儿孙郎。
离别生死苦,万古两茫茫!
梭织在邻户,机杼声声响。
儿女膝前侍,笑啼过门墙。
众友悯余苦,时时勤探望。
无报空念好,泪眼婆娑忙。
怜月孤星聚,夜罩吴门江。
千秋空无计,光阴虚张惶?
他生待来日,吾生待何方!
可惜啊,没能早点把这首诗完成,他们就已经走了,现在只有这满园的夜风残花,只能一人在此自吟自赏了。”
……
翌日,众人天还未亮就早早起床,出发去寒山寺进香。
出门往西,穿城门,过枫桥,众人就见到了寒山寺。
寒山寺也叫枫桥寺,又叫普明禅寺。其始建于南朝,因高僧普明禅师圆寂后葬于枫桥,遂修灵塔以纪。
唐代高僧希迁法师又至此建庙,寒山拾得两位高僧也曾在此处修行并任主持,遂得名寒山寺。
诗人张继一首《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让寒山寺名声大噪,进入了无数读书人的视野。
寒山寺听钟,是僧人的修行,是百姓乐闻的太平,是读书人魂梦中的牵萦——这是纯粹的宁静。
改朝换元,寺庙不免被摧残,太平时节,亦数次有人主持重修,比如洪武年间就曾重修过一回。
因此众人此时所见,都不是太古的建筑,唯有在石质的寺基上才能看到片片斑驳的历史。
进寺门,天刚蒙蒙亮,可周围早已有数十位香客了,多是些中年妇人,其余的基本都是求平安求顺遂的客商。
过天王殿,众人排队进大雄宝殿。四处望,周围有不少僧人,他们应该是已经完成了早课,此时正陆续离开。
众人等了一会,待前面的人都虔诚地焚香许愿,这才一一上前,在高大的佛像前逐个叩拜。
许完愿,就把香插在香炉里,又往功德箱里捐了些香油钱,正欲四处游览。
有一青年僧人迎上前来,道:
“众位施主可是要在寺中游览?”
李叔上前答道:
“是想四处看看,正想寻个人问问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
僧人遂道:
“可需小僧陪同?”
李叔道:
“不敢劳驾,我们人多,也自然烦琐了些,这里停那里去的,肯定要耽搁小师父的课业修行。”
僧人便作了一揖,道:
“那好,寺中并无太多禁处,只后院禅房中有前来投宿的举子歇憩。对了,茅房在那座大殿侧后边,是间单独的小屋,上面挂了牌子。”
众人谢过,遂离开大雄宝殿,四处游逛起来。
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只一眼就看到了钟楼。此时的钟楼远不如后世那样高大,低矮了不少,工艺也没现代人复建的那么考究,倒没给人太多震撼。
不过这栋楼还是有古韵的,百多年的历史,就跟现代人看甲午时期的建筑一样,虽失震撼,可并不缺少崇敬与珍视。
不用看林风庭就知道,这口钟一定不如后世那样巨大。不过他却不敢轻视,这口钟可是唐代传下来的,历史是它最重的一部分,远比后世那百余吨的大家伙更重无数倍。
快步入得殿中,便见到了黝黑的铜钟,林风庭不免失神。
这口钟也是十分巨大的,约莫两人多高,遍是斑驳的锈坑。立在钟旁,林风庭伸手轻抚这口古钟的下沿,能看得出来,这口钟上曾有很多很细密的铭文,可现在已经被岁月销蚀殆尽。
钟裙上有不少缺损开裂和变形的地方,创痕很多,看来曾经掉落下来不止一次。
钟腰上也有一些刀斧和火铳留下的痕迹,仿佛正诉说着战事的惨烈,拼杀的凶狠。
僧人们为防铜钟损坏,也修补加固过,铆钉很多,焊疤更不少。甚至有不少修补的痕迹已经很古了,应该是宋元时期的。
“修旧如旧”是文保学家该考虑的,僧人们应该也不在乎它是否美观,只要它浑厚的鸣音。
可能宋人元人也没想到,他们眼中的破烂补丁,也和铜钟一起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完全沉淀进了这厚古雄浑的铜钟身上。
围着铜钟走了一圈,林风庭并不过瘾,总想听一听钟声,不过两位守钟僧人寸步不离,时刻都把守在钟锤旁边。
为什么要专门安排人守钟?林风庭大概已猜到了缘由。自己都手痒,手更痒的肯定大有人在。
出了钟楼,入寒拾殿,这里供奉的就是寒山和拾得两位高僧了,相传他们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化身。
他们的塑像较小一些,若非高座高台之上,大概只有齐腰的高度。边上还挂了五幅画像,画像都很大,里面的人物不饰边幅,却笑容可掬,神态栩栩。
寒山拾得二位高僧是在寺院里的僧厨,拾得正如正名,由高僧丰干拾得抚养,故名拾得。他们结识交好,便一同在国清寺出家做僧厨,性格行为以及谈吐都很怪诞,因此形象自不会太好,无论是塑像还是画像都和道济是同一风格。
与道济不同的是,他们两位的形象是赤脚、汉钟离这种类型。与道济有缘的是,道济也是在国清寺出家修行。
“寒山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里一段很有名的对话,正是出自寒山拾得二位高僧。他二人言语怪诞,却又精通佛学与诗文,言怪而意深,颇富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