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门到底啥时候换换。”李珊珊捂着耳朵被吓得两三步闪到了一旁,她看着自己座位旁坐着的人,愣了一会“哎?常遇春,怎么没戴眼镜呀,差点没认出来。”
常遇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眨了眨眼,晃晃乎如同刚从梦中醒来的人,“刚烧完灸疗柱。”
“吃饭了吗?”李珊珊走到办公桌,坐了下来。
常遇春戴上灸疗仪,世界一片漆黑,“吃了。”
李珊珊看了一眼表,劝道:“吃饭别吃那么快,不利于消化,对肠胃不好。“
常遇春简单地嗯了一声。
短暂的安静过后,李珊珊说道:“这次考试考得很好,居然能考到级部三十多名。”
常遇春应了一声,内心如结冰后的湖面般平静。
“继续保持,争取再上一层楼。”李珊珊看了眼常遇春,居然有些后悔自己刚说的话,这是她从业多年的经验,眼前的这个男孩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变得不同了,她想了想又说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棒了。”
常遇春没有出声。
李珊珊看着常遇春,竟觉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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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办公室。
“那小子今天居然还瞪我。”杨庆玲拍着高桥胳膊,一脸得意,“然后我说了他一句,他就吓得头都不敢抬。”
高乔听完笑了起来,“这种从普通班上来的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他们之前在班里都被当成宝,被惯得不成样子了。”
“你说得对。”杨庆玲十分赞同地说道:“常遇春一开始还敢和我顶嘴,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在我那也一样。”高乔先点点头,随后又皱起了眉,“但这孩子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在咱俩面前是一个字不敢吭,下了课指不定在说些什么。”
杨庆玲故作高明地说道:“别忘了那孩子父母离婚,单亲家庭从小缺爱,又瞎了只眼,心理扭曲很正常。”
“真是当老师久了,什么货色的人都能见着。”
“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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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昏黄的月。
放学铃响起,常遇春如往常般关上办公室的灯,轻轻合上门,离开了。教学楼是一个弧的形状,他透过走廊一侧的玻璃,看向二班教室,那里仍有光亮,好像有人坐在窗边。
常遇春从后门进入,没有发出声响,安静地有些刻意。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从桌洞里抽出书,很快就要离开。
“亓紫曦呀~”常遇春走后,徐妍摇晃着桌子,哭丧着脸,“这题做不出来,我都做了一节自习课了。”
亓紫曦看着常遇春离开的方向,答非所问,“你说为什么那几个老师总和常遇春过不去。”
亓紫曦的话仿佛触动了徐妍表情管理的开关,她一脸嫌弃地说道:“那几个老师是不是有病?一上课就训常遇春,杨庆玲这样我还能多少理解,不对,杨庆玲我也理解不了,就算常遇春英语再不好她也不能说得那么过分呀......”
徐妍越说越来劲,眉角弯了起来,“还有高乔,更过分,别人成天指着鼻子骂她她乐意吗?”
亓紫曦叹了口气,看着常遇春的座位,他时常趴在桌子上,像是在哭,可一直动着的笔告诉她没有,他在努力地弥补,可那根本不是他的错误呀。本应该哭一哭,本应该指责她们的不是,可他为什么没有?
“一节课也讲不了几个题,还‘一只苍蝇坏了一锅粥’,人家晚自习不上还能考三十来名,我看她俩才是苍蝇。”徐妍双手抱胸,“气死我了,喂!亓紫曦你怎么不说话。”
“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控制控制情绪,你怎么这么容易上火。”亓紫曦收回目光,往边上挪了挪椅子,“走吧,那题明天再想。”
在刚走出教室的时候,亓紫曦陡然转过身,从前门看着最前排,仅仅靠着讲桌的座位。那里常坐着个男孩......写满了狼狈的,落寞的男孩,一个影影绰绰的模样渐渐地浮现在脑海,他被夕阳印染得灿烂,那也是一个男孩。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
“亓紫曦,怎么了?”
“奥,没关灯。”亓紫曦抬手关上门旁的开关,夜色侵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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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沙沙作响,那难的还挂在枝头的几片叶子,估计熬不过这个夜了,这里的秋天总是老得格外快。
马良在讲完他曾经的江湖风雨后打起了呼噜,刚开始几次大家会笑得直抱肚子,但后来套路听腻了,就觉得无趣。刘阳和刘宇轩偶尔还会捧场地笑一笑,或是中途插嘴,用一些故事里的漏洞和矛盾的地方难为马良,这时马良会极力圆回来,实在圆不回来了,就翘着二郎腿,抱着头,感慨起人生。吴浩越很少说话,他常趴在床上,看着门外的情况,有手电筒的灯光或是人影出现就会咳嗽一声,声音不大,但大家都能听到。
今晚,刘阳和刘宇轩异常安静,就算是马良主动向两人抛出话题,他俩也默不作声。没了刘阳和刘宇轩的捧场,马良也觉得没劲,只简单讲了一点,便草草收场。吴浩越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趴在床上,却没有看向门外,而是他躺着,面朝外,看着自己斜下方的常遇春。
灯光很小,但在黑暗里格外明显,翻书声很轻,但在寂静时格外清晰。
常遇春察觉到了大家的异样,他猜到了是为什么,可那又怎样?他改变不了她们,也改变不了他们,他们总会习惯的,自己也总会习惯的,男孩如嗜酒般麻醉着自己。常遇春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事,她们觉得他是傻子,他们觉得他在把他们当傻子。
真正没事的人可能也会说几句没事,但一定不会只说没事。
他们倒不是生常遇春的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们佩服他,也同情他,更不理解他。正因此,他们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书页被常遇春从这翻到那,又从那翻到这......一直这样,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彻底黑了下来,那是校园里的路灯熄灭了。常遇春关上了手电筒,摘下了缠在上面的眼镜布,慢慢坐起来,尽量不发出声响,他小心地活动着脖子和手臂,趴的时间太长了,那里隐隐有些疼。
他没有再躺下,而是盘腿坐着,背靠在墙上。依旧戴着眼镜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索着手电筒,握在手里,就像是疾风中的人们抓着一切任何的东西。这灯光是多么的小,就像每晚的月,照不亮多少的东西,只有那寥寥的半页字迹罢了。若是被做成故事书的插图,这灯光,这月大概会被美其名曰为希望,倘若这些是希望,那如同大洋般好似没有边际的漆黑的夜又象征着什么?无穷无尽。
常遇春这样想着,看向窗外,不出所料,看不见月亮。他把视线收回到屋内,握着电筒的手紧了紧。再小的灯光也是光,再暗的月亮也是月,一旦熄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走廊里亮起光,是巡夜人,常遇春没有动作,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走廊里的光由亮变暗,最后消失。
开学到现在一个多月,负责巡夜的人就只有开学第一个晚上进过这个宿舍,粗略地看过几眼,便走了,之后再未来过。
常遇春有些困了,但他还不想睡,也不干别的,就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他怕一闭上眼睛,这个夜晚就结束了,他将会经历新的一天,新?不过是又重复了一遍昨日的内容,不会有什么改变。
一缕忧伤在心头升起,他从未这样想过家,如此想要离开这里,从来没有,他从来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应该独立,应该喜欢学校,好好学习。
现在的他......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吗?
困倦压低了常遇春的脑袋,脖颈的疼痛让他惊醒,轻轻摸了下脖子,深深吸了口气。他摘下眼镜,放到床边,他现在能大概看到床和几人的轮廓,他无厌地想要看着周围的一切,又很快地止住了贪念,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尽收眼底。
放在枕头上的书被合上,和手电筒一起塞到了枕头底下。
常遇春躺下,在他人不见之处,有人迟迟没有睡去。
2024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