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秋与冬展开拉锯,赢的人领兵入驻,输的人再等来年,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罪,这可苦了那些无辜的人们,一个个羽绒服套着校服,不像粽子就像洋葱,太阳还没起来就已经开始上课,等到放学时月亮都快睡着了。
——————————
夜未央......
起床哨声还未响起,就已经有人早早醒来,亮着微光的电灯下,有人在背书,有人在做题,还有一人正托着腮,眼皮打颤,点头不断,笔墨在纸上凌乱。
“实在困就去睡吧。”亓紫曦停下笔,轻声说道:“离吹哨还有一会。”
王雅琪使劲地晃晃脑袋,把膝上的书翻过一页,两只手拉着眼皮,这个姿势保持了没一会,双手就无力地垂下,点头仍旧。
被逗笑了的徐妍用书遮着嘴,轻声劝道:“你听亓紫曦的吧,别上课的时候犯困。”
迷迷糊糊中的王雅琪直了直腰,手与脸齐平,做出了要呼自己一巴掌的架势。可又怕吵到还在睡觉的其他人,于是五指指尖汇在一起,捏着自己的脸,直扯得脸颊与肩同宽。
亓紫曦似笑似叹气,放下手里的笔,身子倾向王雅琪,抓住对方的手腕,把她捏着脸的两只手放了下来,轻轻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疼?”
被碰到脸颊的王雅琪应激地往后躲去,反应过来后,点点头,两只手在微光照不到的地方依偎在一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干啥啥不行。”
四周陷入寂静,王雅琪不可置信的盯着徐妍和亓紫曦,无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轻轻推了推两人,可惜够不到,两个条胳膊焦急地一上一下,像只学飞的雏鸟,委屈巴巴道:“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俩刚刚点头了。”
“没有没有,咱们家王雅琪最有用。”还没等王雅琪露出笑容,徐妍又逗趣道:“会吃会喝还会睡。”
王雅琪一脸哭丧相地看着了眼徐妍,又看向亓紫曦,眼睛一闪一闪得眨着。
“嗯......”
见亓紫曦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憋屈抵达了峰值,王雅琪了无牵挂地闭上眼睛,无泪胜有泪,一想到还不能出声吵到其他人,王雅琪无声地咧着嘴,憋屈顶着了阀门,无声胜有声。
“慢慢来,别急。”亓紫曦凑到王雅琪身边,一只手搂着对方,身子慢慢地晃着,柔声打趣道:“会吃会喝还会睡,已经很厉害了。”
王雅琪趴在亓紫曦肩头,一只手轻轻捶着她的肚子,一只手挠着她的腰。亓紫曦任由着王雅琪出气,拿起了掉在床上的笔,向摊开在腿上的书本落去。
多少个清晨,世界同昨夜无二,却已经有人醒来。
王雅琪停下了半撒娇半报复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亓紫曦的字迹,越看越深。
字写得真稳。
——————————
早读结束,天渐渐亮起,王雅琪再托不住沉重的脑袋,以臂为枕,侧着脸躺在桌子上,才打算闭上眼睛却对上了一个略带调戏的笑容。
“‘朱’你笑啥?”
王雅琪和朱梦瑶的位置并没有变化,仍然是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
朱梦瑶指了指自己的腮,“你的脸有点泛红,想谁想得?。”
有些犯迷糊的王雅琪下意识地学着朱梦瑶的样子戳了一下自己的脸,“撕~”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直起身子,看向朱梦瑶,问道:“很明显吗?”
“不明显。”朱梦瑶摇摇头,从书桌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王雅琪,“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王雅琪打开镜子,愣了一愣,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个大猪脸,她又看向看向朱梦瑶,对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无辜样,嘴却使劲抿着,嘴角微颤,估计是在憋笑。
王雅琪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卫生纸,把镜子上的猪鼻猪耳和一副算卦先生眼镜擦掉,打量着自己的两个腮,如朱梦瑶所说,不是很明显,不留意的话看不出来。
“你还没告诉我。”朱梦瑶坏笑着看向王雅琪,说道:“是不是换位以后看不到那个谁,连日思夫,想得脸都红了?”
“我这是自己拧的。”王雅琪把镜子还给朱梦瑶,叹了口气,故作忧愁道:“人跟‘朱’果然难以交流。”
“你只回答了是怎么弄的,可我问的又不是这个问题。”朱梦瑶凑到王雅琪耳边,声音像是片轻轻拂过的羽毛,让人身上直痒痒,“是还是不是?”
“哎呦~别凑我这么近,弄得我直瘆得慌。”王雅琪一把推开朱梦瑶,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椅子,朝另一边侧脸趴下,“朕要入睡了,别打扰朕。”
朱梦瑶收起了桌上的镜子,看着趴着的王雅琪,轻轻地笑了笑,仿佛看透一切。有些问题,回答了反而显得假。她摇摇头,如同一位老于世故的固执先生,看着在草野上互相追逐的孩童,既觉得幼稚又感到羡慕。
趴在桌上的王雅琪并没有睡去,甚至仍然睁着眼,愣愣地看着窗边,一个又一个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少女隐隐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却未睡去。
——————————
铃声响起过后好一阵,一个踩着高跟鞋的中年教师走进教室,王雅琪这才抬起头,眉间微蹙,焦躁地收拾着桌面。
“已经上课这么久了,有的人连这节课要用的东西都没拿出来,桌子上还放着......这什么?拿过来!”高乔指着最前排一个学生的鼻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课本,看了一眼,又摔在桌子上,“政治!这节课上政治?我看还不止他一个桌子上放着政治书,怎么?不想上我的课可以直说,你们当我想上呀,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一节课不上我照样拿工资......”
王雅琪厌烦地吐出一口气,从桌洞里拿出数学书,然后低头盯着课本封面,用两根手指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
声音突然彻底消失,王雅琪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讲台上叉着腰的高乔,那尊并不威武的凶神正圆瞪着眼,朝向着某处。王雅琪颤了颤目光,顺着高乔的朝向望了过去,她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人,也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事。
窗边,常遇春正站在座位上,收拾着书本,他不紧不慢,不慌不急,就好像那些望向他的复杂眼神,不过是人间三两无事的风。
“你还站在这干嘛?还拿书,你都不学还拿什么书,装样子给谁看?”高乔快步走到常遇春身边,引起一阵“哒哒”声,如猫爪划过玻璃,说不尽的难受。
“没看课表,忘了。”常遇春放下了刚拿起几本习题,松开了握着的笔,不怒不喜,语气淡如白水。
高乔仰头看着这个竟没有露出一丝“谦卑”的男孩,气上心头的她忘记了,这里不再是第一排,男孩座位前不再是讲台,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站在讲台上由上而下地俯视他,此刻的她,竟然需要仰视,仰视一个常被自己低眉瞧着的小男孩......荒唐!
“蛆到哪都是个蛆,磨磨唧唧,看着就他妈犯恶心。”高乔转身走回讲台,“哒哒”声挠得旁人心头直皱,她举起了讲桌上断了的,刻满了《三字经》的戒尺,一头抓在手里,一头指着已经向后门走去的常遇春,“一个苍蝇屎坏了一锅汤。”
王雅琪的目光随在常遇春身侧,他没有哭没有恼没有闹,他自始至终都平静得过分,这份平静,让她更加心疼。
——————————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可能是两天,三天,王雅琪记不得了,她恍恍惚惚,像是瓶被不断摇晃的可乐,思绪如泡沫,吹弹即破,却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她把座位往后移了移,弯下身子,假装捡东西,桌子底下的眼睛偷偷地看向门外,尽管从来没有看见过。
目光渐渐聚焦,女孩又喜又悲。
常遇春正坐在后门口的一张桌子旁,那是换位后教室里多出来的一张桌子,一位才与他相识不久的,朋友的桌子。他靠着椅背,双臂放在桌子上,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后,他坐直了身子,背起了书来。
少年一词的出现,总是伴随着轻狂与嚣张,可每当看到他时,总是不免觉得忧伤。女孩没有找到地上遗落的东西,重新坐好,也学着少年的样子仰起头,若有所失。
——————————
夜里,已是放学的时间,王雅琪没有回宿舍,而是留在教室,竟未睡觉,甚是奇怪。一个少年身影走了进来,王雅琪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过去,仍旧看着自己身前,页翻过,笔不辍。等那身影终于离开后,她才慢悠悠地抬起目光,似是醉了,眉下春水,粼粼波光。
——————————
此后的日子里,清晨,少了个瞌睡的女孩,夜里,多了个埋头的少女。
2024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