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货郎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羽毛,正把它们缝合在一起。
萧宝镜裹着小被子,虚弱地趴在箱笼边缘:“卖货郎,我生病了,今天恐怕不能赶路了。”
“等你病好了再赶路。”少年把新做好的衣裳递给她,“试试。”
是一袭轻软雪白的羽衣裙。
光影从绮窗外照进来的时候,白色羽毛流转出缎面般潋滟绚丽的色彩,萧宝镜穿在身上,仿佛仙鹤优雅地收拢羽翼,飘逸而又灵动。
“真好看!”她惊奇地转了个圈,“而且又轻薄又暖和,比我的被褥还要暖!卖货郎,你哪儿来的羽毛?该不会是你偷偷拔了人家仙鹤的毛吧?”
商病酒揣着手,站在光里笑。
山里一对仙鹤夫妻,被凶兽抢了几颗蛋,就拿沾水不湿、遇火不燃的鹤羽供奉他,请求他为他们拿回那几颗蛋。
他道:“我给小公主梳妆。”
萧宝镜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又瞅了眼少年。
他今日打扮得和平常不一样。
穿了身崭新的月牙白道袍,肩头和袖口装饰着仙鹤羽毛,罕见的没戴飘巾,用一支长长的鹤羽半挽黑发,唇红齿白媚骨清姿,像是志怪故事里的白鹤少年。
他真好看。
萧宝镜想着,不好意思地坐到妆奁前。
商病酒把她的头发全部盘起,只留出两侧微卷的刘海儿,又为她簪上十几支白羽毛发钗,戴上用亮晶晶的白玉雕琢成月牙形状的眉心坠,腕上各戴一只缠红线银条手镯,搭配那袭毛茸茸的羽衣裙,她看起来宛如一只甜美娇俏的仙鹤。
萧宝镜捧着铜镜,一脸惊艳。
卖货郎梳妆打扮的手艺可真好呀!
他要是穿越去她的世界,都可以进古装剧组当妆造师了!
她回眸:“卖货郎,咱们打扮得这样好看,是要去赴宴吗?”
商病酒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顿了顿,道:“烫。”
萧宝镜自己摸了摸,额头果然滚烫。
她揉了揉鼻尖,声音也染上一丝喑哑:“卖货郎,我好像发烧了。昨天夜里我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她浑身都在冒冷气,她看着我,房间里的温度很低,她身后的溪水都结冰了……对了,你说精怪生病,要不要去看看大夫,抓几副药吃呀?”
商病酒:“你要拜干娘。”
萧宝镜:“啊?”
商病酒:“你昨夜撞鬼,既是生病,也是中邪。”
萧宝镜震惊:“啊?!我一个精怪,我还会撞鬼中邪?!”
“你还没有修炼成人,体魄本就比寻常精怪要虚弱很多,寻常小病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本命为木,我会带你去山里认老树为干亲,请她庇佑,为你驱邪。附近山里有一棵千年老柳树,小公主拜她为干娘之后,就不会再生病了。”
萧宝镜还是头一回听说,拜柳树为干娘能驱邪。
这都什么呀!
她打了个喷嚏,本能地抗拒:“不拜会怎样?”
“死。”
“我突然觉得,多一位干娘也挺不错的。”
萧宝镜跟着商病酒动身前往山里,找到那棵老柳树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
荒山野岭,乌云蔽月,寂静无声。
商病酒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那就是老柳树。你带着香烛和供品过去,冲她磕三个头,她就是你的干娘了。认完干娘,你问她要一根柳树枝,今夜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便可为你驱邪祈福。”
老柳树在夜风里摇曳枝条,像是黑色的鬼魅。
萧宝镜有些害怕。
然而卖货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他又是厉害的降妖师,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她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她捧着香烛和供品靠近柳树,壮着胆子跪倒在地。
她点燃香烛、呈上供品,哭唧唧道:“干娘,女儿萧宝镜命苦呀!”
老柳树巍然不动。
萧宝镜怀疑商病酒是不是故意整她。
哪有对着柳树叫娘的?
她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继续抹泪:“女儿半路中邪,命不久矣!还请干娘念在咱们亲戚一场的份上,保佑女儿平安无恙长命百岁!往后女儿会好好孝敬干娘,四时供品都不会短缺干娘的!”
老柳树依旧巍然不动。
远处,窈窈好奇:“主人,为什么老柳树不理公主殿下呀?”
商病酒看了眼躺在萧宝镜和老柳树间的一块棺材板,似笑非笑地提醒:“小公主,你拜错干娘了。”
萧宝镜震惊地回过头:“我拜的不是老柳树?!那我拜的是谁?!”
商病酒语调上扬:“你拜的是这块棺材板,所以你的干娘从柳树变成了这块板。见棺发财,这块棺材板虽然破旧了些,但因为年代久远,四十年来吸天地之精华、集日月之灵气,所以也算颇有灵性。你把她放在身边,也是能驱邪的。”
萧宝镜:“……?!”
她要放一块棺材板在身边?!
“商病酒,你真的不是在故意整我吗?!”
“没有哦。”
按照商病酒的要求,萧宝镜哆哆嗦嗦的把棺材板抱回了芭蕉小院。
虽然已经是夜半时分,但商病酒显然没什么睡意,甚至颇有兴致地指点萧宝镜,要她给棺材板设宴接风。
萧宝镜举起酒盏,酝酿了好半晌,才对着棺材板喊:“娘……”
窈窈端着酒壶站在旁边,有点想笑。
但是看见萧宝镜快哭了,她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萧宝镜硬着头皮:“娘,您老吃好喝好,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有什么短缺,只管托梦告诉我,我给您老烧过去哈!”
她也不知道棺材板到底愿不愿意当她的干娘。
反正这场小宴怎么看怎么荒诞诡异,她只当棺材板同意关照她,绷着小脸把棺材板放在箱笼旁边,满脸一言难尽地为它盖上被子。
是夜。
萧宝镜又被冻醒了。
她趴到箱笼边缘,迷迷糊糊地朝四周张望。
昨夜那个眉心贴珍珠花钿的少女又来了。
这次不是站在窗外,而是坐在了棺材板上。
屋子里在下雪。
而她眼含哀怨,静静看着萧宝镜。
她忽而轻启红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
萧宝镜沉默片刻,道:“那个,你坐到我干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