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融融的绿洲,酩酊大醉的两个人相继醒来,眼皮子还未睁开,就听到了个晴天霹雳。
两个大男人站在坑边,面面相觑。
雪儿道:“庾姐已经带人出去找了,此事很不寻常,不像针对绿洲,倒像是针对那和尚,可一切都把控得如此精妙,未免太巧合了。”
狄鹰转向铁忌,“铁兄弟,你看这是怎么个事?”
“两个可能,首先自然要从紧那罗大师出发,你我都是第一次遇见他,一顿酒或许无法交心,他憋着坏心眼呢,自己捣鼓出这么一通,金蝉脱壳,不知去了何方。其次,便是你这绿洲出现了某方势力的卧底,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针对上了紧那罗,两种可能五五开,说不好。”
狄鹰面带忧色,“能够使出这等手段带走紧那罗,幕后之人想必不可易与,我要发信谍给庾泗,确保她的安全。”
铁忌点头道:“理当如此。”
抬手间,小小机关鸟浮现于半空,狄鹰向其灌注法道辉煌,辉煌中有联络信息,小小鸟记录下来后,伴随一声清啸,振翅登空,寻觅庾泗而去。
狄鹰捂着肚子长吁短叹,光秃秃的大脑门好像都愁得长出了几棵头发,铁忌安慰道:“无需忧心,仅凭现今的线索,咱们尚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事件脉络,只靠猜测无异于杞人忧天,先等庾姑娘传信回来,按信谍传输效率,半刻钟应有消息传回,届时再作打算不迟。”
狄鹰点着头,又极为郑重地盯着铁忌,肃然道:“一夜之间,少了个好朋友好兄弟,铁忌,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稍后庾泗回信传来,我就动身,绿洲剩下你一个,一定要保重,我不希望再看见第二个大坑了。”
铁忌哑然失笑,指着大坑道:“放心,我连魔筑都不怕,还怕那些躲在暗中偷偷摸摸的小伎俩吗?这个大坑我一会给你填平了,绝对不会再出第二个坑。”
狄鹰重重点头,眼神真挚,饱含情意,看起来对铁忌这位好兄弟是真情实意,做不得假。
——
庾泗同小七正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小七随身带着地图与罗盘,方便行路,不至于迷失方向。
按图索骥,往北再行六十里脚程,便是狄鹰的另一处绿洲了。
那里还有一支镇漠小组,常年留守,轻易不会出动。
方才已经有姑娘传信谍来,在老罗的马匪部落附近,出现如法炮制的大坑,按青三娘所言,和尚与黑龙登天而去,凭空消失了。
若当真如此,那么便意味着没有幕后黑手,这一切变故的始作俑者定是紧那罗和尚无疑。
走就走好了,与狄鹰打声招呼罢了,何必整这么一出?
小七取出水壶,递给庾泗,庾泗喝一口水,半空中清啸传来,是只信谍,招手供其停靠,打开狄鹰信息,都是关心言语,别看那光头大大咧咧,心思倒挺细腻。
庾泗笑了笑,传信回去,告知现今情势,将自己的推测一并传回,待机关鸟飞远,掉转马头,与小七奔青三娘的大坑而去。
——
那头,青三娘早回了铺子,几个小子还未归来,自不去理会,饭菜上桌,与劳达简单对付了几口,忽听外头有喧哗,眼神示意下,劳达前去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一见之下,是有些吃惊的,外头停着数十匹高头大马,还有铁甲覆盖,又有盔甲鲜明将军们背刀挎剑的,在犄角旮旯的荒漠可不常见。
为首的是个相貌周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手摇折扇,方步行走,一看就很有钱。
穷苦人家是装不出这般派头的。
劳达快步来到,问个好,询问喝茶还是吃饭,公子哥儿回既要喝茶也要吃饭,问他铺子里有些什么好茶,劳达道:“甘凉道的新茶,春雾。”
这春雾茶物美价廉,颇受市井赞誉,不过却只限于平民百姓,公子哥儿大蹙其眉,显然很不满意,“除了春雾,还有别的茶吗?”
劳达道:“只有春雾,没其他茶。”
公子哥儿叹着气,摆手道:“罢了罢了,来四十壶茶,另外,我们人多,饭食可够?”
“有,不过还需再准备个把时辰方能够。”
“无妨,就是渴了,快快上茶,诶店家,铺子里可有什么特色菜肴?”
劳达一边为他擦干净桌子,一边道:“能马上给客人上桌的,有熟牛肉和葱泥拌饼,其他的都要现做。”
“哦无妨,你且泡茶端来,等你个把时辰,还饿不死咱们这群好男儿。”
劳达转身去泡茶,忍不住又打量一眼甲胄森然的将军们,黑甲之下还罩着镶金边的袍子,一看就了不得,个个精神气饱满,军纪又严明,站那一动不动,真神气。
远处小沙丘上,两人缓缓下马,打量着铺子光景,小七纳闷道:“这支部队与沙齿国驻军好似一样,黑甲华服,马上还挂着那么长的枪,莫非又是一队仪仗兵?”
庾泗道:“看来就是了,还有那叫槊,跟枪还是有区别的。”
小七咧嘴笑道:“我一辈子还没出过瀚海呢,你是去过王都见过世面的,我要是也去过,保管做梦也得笑醒。”
庾泗摸摸她的头,道:“近来把事情解决,就让安崇森带你出去走走,那个大老粗一辈子就知道窝在沙漠里,能有什么出息。”
小七开心坏了,叉腰憧憬起未来见过世面的模样了。
那头,劳达忙得焦头烂额,一壶接一壶地上好了茶,赶忙去拾掇熟牛肉,满满五十个盘子码好,一盘再将牛肉切个少许,尝个味得了,还当真要吃饱不成。
数名仪仗兵负责先行试毒,每桌茶都要喝一杯,静待片刻,均生龙活虎,这才放心饮茶。
青三娘躲在帘子后头,蹙眉低语,“好谨慎的公子哥儿,得亏没把药下在茶水中。”
劳达端着牛肉行来,疑惑道:“这群当兵的来头不小,咱们给他洗劫了,只怕后劲不小。”
青三娘白眼他,捻起一片牛肉,“有狄鹰给咱兜着,怕啥?”
“自从沙齿国建立以来,你看狄鹰何时得闲了,他自己一屁股屎,来给咱兜底,说不得还要蹭咱们一身。”
这话挺带味儿,青三娘掩嘴笑了笑,眼神示意他端牛肉上桌去,劳达拿屁股拱开帘子,端着盘子吆喝了过去。
帘子掀开的瞬间,青三娘瞟到有个虎目雄光的汉子正向此间望来,眼神冷酷霸道,绝非常人。
正是统辖万军之首的仪仗兵大元帅,汉十五。
牛肉上桌,又是一轮试毒,确认无虞后,诸将这才下筷,劳达自去后院继续忙活,青三娘坐着小板凳看他忙碌。
忽然,她的眼神变了变。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疑惑,扭头看向帘子,揉揉眼,又转回头,看向角落里那个突兀出现的男人。
他好像一直都蹲在那里,可青三娘的地盘,一只蚊子都得喝两斤蒙汗药下去,怎的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蹲在后院?
那是个面白蓄须的男人,阴柔中裹着些棱角,很违和的一张脸,女子见了绝对要赞一声俊哥儿,可隐于角落中时给人的感觉又极为奇怪。
等他站起身的时候,感觉又更怪了。
一身锦衣华服,气态雍容,看着这身衣服,青三娘又陷入疑惑中,想了想,才知道问题出在了何处。
青三娘眼神示意劳达,劳达后知后觉,一扭头看见个大活人,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男人却不看他,眼神紧盯着帘子,好像已经看穿了粗布帘子,看到了那群同样锦衣华服的仪仗兵。
青三娘挽着鬓角,笑问道:“客人是与外边的军爷们同行的?”
男人转向她两个,柔柔一笑,“的确同行,三娘能否为我将那位军甲簇拥的公子唤进来?”
“既然同行,何不亲自唤他?”
男人收敛笑容,“劳达,那盆馒头虫里下了好大一份蒙汗散,说不得要吃死人的。”
劳达与青三娘对视,手腕一翻,已然握住了剔骨刀,青三娘就势抄起木棍,再看,那男人周身忽有黑冰绽放,愣神空当,两根冰锥去势迅猛,精准钉入二人心口!
两个成年人顿时颓丧,摇摇晃晃,几欲倒地,男人抬手取回冰锥,离开心口的冰锥瞬间化水,黑色的水,哗啦啦淌在了地上。
男人恢复笑意,眼神勾魂似的,“三娘,还不请他进来?记得,我只要他自己进来,其余人一概不许随行。”
青三娘捂着沉甸甸的胸脯,作难道:“这群人喝茶都要试毒,我用什么由头请他单独进来?”
“告诉他,荀炳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
“一句足矣。”
……
很快,帘子被掀开,青三娘前头作引,锦衣公子随后,来到了后院。
一见这面白蓄须的男人,程思美面色数度变化,常年教养令他喜怒不形于色,缓缓压下心绪,作揖行礼,“荀公子,许久不见。”
荀炳回礼,见驸马爷面色闪躲,摆手道:“无妨,三娘和劳达不是外人,今日你我谈话绝不传于第六耳,且宽心。”
程思美心下不安,不解道:“荀公子唤我何事?”
待他两人真正面对面了,青三娘才正式明白了先前那股不对劲究竟出在哪里。
就见荀炳抬臂,给他展示自己与驸马一模一样的服饰,程思美更加疑惑,荀炳善解人意,为他解惑了起来,“驸马爷,王朝帝君英明神武,发现了你的冤情,为表忠心前赴西疆追查盗贼下落,这步棋可谓很巧妙,此时的狄鹰就身处瀚海,关于郡主案线索势必要与你互通有无,届时破了案,狄鹰首功,你也绝对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多好!”
程思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作揖致谢,“全赖荀公子出谋划策,以我之才智,是想不出如此完美计划的。”
“不错。”荀炳缓缓走近他,握住了他的手,“可你不知道,计划你来瀚海,是我的私心,从今天起,世上就再无荀炳了,我将代替你活下去,会活得好好的。”
程思美吃了一惊,“那我呢?”
他的手忽然冰凉起来,寒意刺骨,他想收回手,却被荀炳握得死死的,挣脱不得!
小小后院,一辈子也就下药劫个财劫个色的青三娘与劳达,见识到了绝无可能再见第二次的震撼光景。
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男人握着手,那个叫程思美的忽然就化作了一滩黑水,只留那件黄红相间的华服跌落在地,脏了,皱了。
驸马爷好似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般。
紧接着,又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荀炳的阴柔无瑕的脸孔慢慢扭曲,好像在变动重组,不片刻竟化成了程思美的模样!
江湖中流传久远的千面神功,可见一斑。
几乎在同一时间,帘子遭遇大风吹拂,呼地掀开,一道身影飞速掠入,刀已出鞘。
汉十五四顾,视线定格于程思美,见到了地上的另一件同样的衣裳,问询道:“大爷,怎的还有一件衣服?”
程思美脸不红心不跳,一脚踢飞了地上衣服,惋惜道:“此次出远门,时日颇多,我就多套了几件,方才与三娘嬉戏,你瞧,脏得不成样子,看来是穿不上了。”
那地上的黑水确实脏,汉十五不疑有它,歉意道:“方才觉察出一股杀气,恐大爷有失,不及禀报就闯了进来,请恕罪。”
“杀气?”程思美望向青三娘与劳达,惊疑不定起来,“怎么个事?三娘你莫非要杀我不成?”
短短一刻钟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青三娘精明,怎么肯贸然捅出真相,慌忙摇头,一脚踹飞劳达手里的剔骨刀,咧嘴笑了起来。
程思美也笑道:“摸你屁股一下就动杀心,不好玩,汉十五你也无需计较,有如此多忠勇之士护航,莫非还能叫一个小娘们儿要了我的命不成?”
汉十五转向劳达,“此人相貌不善,手里有刀,居心叵测。”
劳达一下子瞪大了眼,我丑就丑了点,怎么还能拿这种理由欺负人?
多亏了善解人意的驸马爷打圆场,哈哈笑道:“没有的事,劳达要为咱们杀羊呢,对了劳达,有药和无药的得区分出来,我吃没有药的。”
在场三个人都有些头大,程思美不在意,与汉十五耳语一句,迈着轻快步伐撩起帘子出了院子。
汉十五刀尖指向劳达,厉声道:“哪盆菜下药了?拿出来!”
劳达哎吆喂,眼神幽怨,暗骂姓荀的没一个好东西,笑面虎,下次就不拿蒙汗散了,得用砒霜,一吃就嗝屁!
……
路有冻死骨。
——荀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