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
随狄鹰一声令下,众人皆肃然,武器出鞘,严阵以待。
“陶当家,辛苦了!”
陶然背刀,双手又各持刀,使的是个三刀路数,一言不发,朝兄弟们报以视死如归的眼神后,大踏步跨向荒城。
由陶然打头阵,先杀穿整座城,待将所有魔息引出之后,便是一场终极对决了。
任重道远,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陶然迅速进城,不见了踪影,赵鹰沉吟道:“我从未见过陶大当家出手,可却挨过安大当家的揍,他二人既然能够并肩,想必一定是个不俗的高手。”
狄鹰挑眉道:“你赵大当家也十分不俗。”
赵鹰不傻,听得出他话中揶揄之意,不过都是本家兄弟,听听就算了,都跟他舍命来干仗了,还能拌嘴不成?
只听狄鹰又道:“赵当家,稍后躲我身后,为我护法,别死了。”
事先狄鹰已安排好了战阵,今夜过后,狄鹰是死是活还是未知,却要赵鹰活下来,赵大当家顿时泪目,一把握住他的手,“狄鹰!”
换来一个滚。
赵鹰收回手,又听铁忌喝道:“陶当家杀穿了,兄弟们随我冲锋!”
赵鹰带来的五十马匪齐声高喝,随铁忌呼啸而去,狄鹰极目远眺,城中已然鬼叫震天,漆黑暗夜中也能看得见无数黑幢幢的魔影滔天乱飞,骇人非常。
铁忌一行逼近城池,纷纷下马,略作停顿,便一头扎进城中,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不片刻,陶然退出城来,骑着马赶了回来,身上血口子颇多,眼神却异常明亮,愈战愈勇,当是如此。
狄鹰将褡裢自马背上取下,内里都是准备好的金疮药,为陶然疗伤,嘱咐道:“直到天明,你都不要出手,好生疗养,等待赵当家发信号弹求援,再进城不迟。”
陶然默然,强壮身躯待狄鹰抹好药,裹上衣袍,闭目养神起来。
一刻钟过去了,紧那罗翻身下马,提着棍子,朝众人抱拳,“我也要去了,诸位城中相见!”
余下几人纷纷道保重,紧那罗紧握达摩棍,转身刹那风一般呼啸远去,一个眨眼已然抵达城门,身形纵跃,冲天直上,翻过城墙进入城内。
钟繇忍不住侧目,惊骇道:“他竟快至如斯!”
狄鹰微微一笑,其实不论这和尚是那个一棍子几乎要打死自己的一秀,还是纯真善良尿个尿也能消失无踪的紧那罗,只要今晚并肩奋战,就都可以摒弃前嫌了。
三年前与铁忌并肩荒城,此后反目相见,他都没怎么恨过那个一心只为斩魔的阙大侠。
世道有好有坏,狄鹰不算个好人,但也不肯做坏人。
再看紧那罗,翻身进城后,眼前景象可算触目惊心,五十马匪虽精通武艺,但对战魔息,必然不通章法,全赖铁忌一边斩魔,一边分心发散自身武道,使得诸人有了天道加持,这才有了斩魔本事。
这对于铁忌的损耗却是不可小觑的。
紧那罗进城便是接替铁忌,分身武道为众人加持,使铁忌得以安心诛魔。
城头几乎没有魔息,紧那罗立棍于城头,怀中摸出串佛珠子,以武道加持,珠子旋转绕飞,笼罩整方荒城。
无尽佛息扑天盖下,马匪们得了眷顾,状态比铁忌的武道加持还要得劲,身子暖烘烘的,耳聪又目明,感觉天下无敌了一般。
这下子便彻底放开了手脚,嗷嗷叫着拼杀,魔息无实体,好似烟雾般,但是凡俗之刀此刻挥将出来,也能砍得魔息一分两半,身死道消。
嘿,快意!
当然这非单方面屠杀,魔息又岂是凡俗,横行西疆的陶然陶大当家尚且负伤出城,再看铁忌也负上了些微轻伤,其余马匪也不容乐观。
已有十数个弟兄技不如魔,被魔息吞噬,而后化作枯骨,刀当啷落地,再无回响了。
出力最多者,当属铁忌。
一把刀挥舞成风,脚下步伐不疾不徐,群魔环伺下出刀便取命,实力非凡。
按事先编排,铁忌一马当先,向城中心开路,五十马匪紧随其后,收拾些本领低微的小魔,紧那罗则坐镇城头,伺机支援。
这不,出手机会来了!
有两个马匪弟兄遭群魔拼杀,渐渐与大部队分开了距离,这便给了魔息机会,几只暗中窥伺的魔息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钻身体的钻身体,场面一度混乱。
紧那罗握棍,高踞城头,两个马匪渐渐支撑不住,遭魔息入体,又有魔息将之包裹,双相夹击之下,必然要把凡俗人躯给撕扯个稀巴烂。
骤然!
达摩棍呼啸而来,落地之际,被紧随跃下的和尚一把攥住,大开大合之下,棍棍精准砸向两名马匪脑门,浩大佛息滚荡,魔息触之,有如骄阳炙烤,周遭滚烫,厉声惨呼着逃离。
紧那罗不作追剿,只护住两名同生共死的弟兄,领着两人与大部队汇合。
再看铁忌,早已带人杀向深处,与狄鹰借的刀卷了刃,索性弃之不用,微一拧身,弯刀出鞘!
这是一把曾震慑过一个时代的刀,是一把出鞘不留命的杀手之刀,是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刀。
冷月!
刀无第一,使刀的人使它被赋予了名头,曾经不留命的杀手如今早已金盆洗手,转而怜悯起天下苍生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至死方休。
刀身轻巧,月华绽放,配合自身天道,斩魔如砍瓜切菜,跟在后头的马匪压力小了许多,只需收拾几个小杂鱼即可。
继续前进三里左右,渐渐看得出有道不大的石碑矗立于城中心,通体泛白,阵阵魔息缭绕,按铁忌所讲,前些日子孤身进城,就是一路杀到了此处,引动了四维乱象,足以想见此城此碑,必然干系重大。
今夜目标,便是碎碑!
无尽魔息汹涌而来,阻挡一行人步伐,铁忌不与它客气,冷月飞舞间,出刀必取命。
不过此处魔息实力大涨,不似前头那般,几名马匪托大,就被钻了空子,顷刻间化作白骨,还有个人被魔息附身,瞄准了铁忌后背偷袭,遭弯刀斩首。
倒并非当真给他砍了头,只是针对于其体内魔息,逃无可逃,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个人摸摸脖颈,庆幸没有被铁大侠一刀砍去了头颅,分神空当,魔息飞速来袭,下一刻他也许就要化作白骨了!
千钧一发之际,达摩棍从天而降,精准打击魔息,将其牢牢钉死在沙土地上,凄厉惨嚎过后,群魔辟易!
浩大佛息滚动,紧那罗护佑众人来到碑前,慑于这无匹的正气,无魔敢凑近分毫,只绕着碑旋转飘飞,游游荡荡。
铁忌伸手触摸石碑,如被针扎,可仔细看,碑面却光滑平整,除却阵阵魔息涌动,再无它物。
手再触上去,仍旧有针扎感觉。
很不寻常了。
铁忌挺直身躯,顶天立地,弯刀光华一闪而逝,预示着他要出刀了。
“大师,护住他们,我来碎碑!”
“且放心!”只一句话,便是重逾千斤的承诺,紧那罗抬臂出棍,双腿扎牢马步,使的是素心亭的韦陀献杵。
旧佛时代,韦陀菩萨是很有名的佛门泰斗,金刚怒目是这位血衣菩萨的真实写照,仅次于曾经的佛门金刚,无胜大罗汉。
其余马匪个个紧握刀,绕着紧那罗围成一圈,粗略看,仍有半百之数,此次进城损失不大,只折进去了数人。
再看铁忌,毫无花哨动作,肩头一动,冷月刀锋已然斩上了碑身,石碑材质倒非凡物,完好无损。
不过这仅是外在表象,在它内里,已然暗潮汹涌了。
四道巨大魔息自碑身之上迸射而出,身躯庞巨,气态森然,缭绕升空,镇住了四方城头。
正是曾与铁忌有过一战的四维乱象了。
众人仰头看这难得异象,四名魔影虽仍旧无实体,黑黢黢一大片,却有一对火红眸子透出来,与人无异,无非是大了许多,像两个大红灯笼,暗夜里看来,骇人不少。
身子大也有好处,这不,老远就在养精蓄锐的狄鹰几人,火速起身,呼喝一声,“铁忌得手了,不可叫他孤军奋战,咱们去接回来那些兄弟!”
赵鹰摸摸大脑门,忧虑道:“不知道我带来的五十精锐还能剩下几个。”
狄鹰道:“有那位来自素心亭的紧那罗师父在,佛法广大,定能护佑住大家,赵大当家,还有你这位带刀侍卫,啧啧啧,人家帝君有带刀侍卫,你个土匪要什么侍卫?”
赵鹰翻个白眼,自己体会去吧。
狄鹰转向钟繇,关切道:“一切按计划行事,你有伤在身,注意保护自己。”
钟繇回他一个安心眼神,各不多话,四人纷纷上马,道一句“陶当家保重”,便策马而去,飞扑荒城。
陶然寂寥睁眼,拾起自己的刀,不禁怅然。
上一次这般舍生拼杀,是很多年前了,彼时袍泽皆在,少年将军醉长风,天高地阔落日圆……
四骑飞速进城,毫无耽搁,紧那罗已感知变故,饱提中元,“各位,外面的弟兄来接应了,紧随我身边,同我退出去!”
马匪们顿时松一口气,天顶那四个大怪物,天知道再打下去会发生什么,只怕连骨头也留不下了。
紧那罗以棍开路,纯正佛息绵绵荡荡,周遭魔息早被石碑吸引了去,阻碍少却许多,使得诸人顺利到达城墙根,与狄鹰等人汇合。
剩余马匪见着了自家赵当家,顿时涕泗横流,赵鹰忙着数数,数下来看看,还剩下三十九,一下子给赵大当家乐坏了,振臂一呼,告知众人回去歇息,与陶大当家一起,不可擅动。
众人交接完毕,紧那罗提棍转身,再度冲入滚滚魔息中,与铁忌并肩作战了。
赵鹰催促自家弟兄赶紧出城,面对狄鹰一脸鄙夷神色,赶紧嘿嘿辩解:“没办法没办法,我那人少,若是都折在此处,还怎么跟狄兄弟并肩瀚海,合称二鹰?”
钟繇揶揄道:“赵大当家深谋远虑,叫人佩服。”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小小插曲,一晃而过,几人下马,刀剑出鞘,奔向战场,去与铁忌紧那罗汇合,途中偶遇几只小魔,被顺手砍瓜切菜了,待汇合到石碑前,战事已近白热化了。
铁忌孤身力抗群魔,除却周遭魔息缠斗,更要面对城墙上四维乱象袭杀,此刻,就有一道凛冽魔息自南天钧夷飞下,铁忌以刀硬抗,却不料此魔实力更为强劲,身法倏忽难测,不与他作正面对抗,每每接近便快速远离,这是在找寻敌手的破绽。
铁忌久经沙场,岂会不了解它之意图,有个小魔趁他不备,偷摸来袭,铁忌左手攀援石碑,双脚出招,快若无影,脚下顿现冷霜,正是成名已久的冷晖七道!
紧那罗早回了城头,眼观铁忌出手,轻声道:“让我助你一助!”
话语落地,脚下忽生璀璨莲花,莲花一闪即逝,下一瞬便出现在铁忌脚下,随他冷晖七道踏出,不但是冰冻天地的七步霜华,更是被青莲包裹的璀璨冰莲,同一刻,天地共震!
城内诸魔被冰冻,这是毫不讲理的杀招,一动不能动,只得任人尽情杀戮。
不过世间事都讲求公平公正,其余魔虽冰冻不可出招,城头四维乱象只受限片刻,便一齐行动,城头上只见四道黑雾随风消散,下一刻现身于铁忌周遭,东天勾玉护住石碑,显然此碑意义重大,其余三魔疯狂撞向铁忌,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侠客来一记重创。
铁忌凛然无惧,抬臂出刀,刀身发散无尽月华,那坐镇南天钧夷的与北天霸上的双魔不堪刀锋,身躯砰然炸裂,倒飞而去,不过转瞬又给凝聚出了魂体,可谓生生无尽。
一刀之下,犹有西天下月得以幸存,寻找角度极其刁钻,绕行铁忌身后,又从侠客的胯下钻出,庞大身躯质量不轻,一撞之下,将铁忌掀飞了出去。
铁忌倒退出去,脚下步伐不变,待稳稳落地后,定睛再看,西天下月乘势追击,再度扑来,铁忌旋身避过,迈步间,又有冷霜炸裂,奇迹般地,冷霜伴随莲花,随他每一步踏出,皆有冰莲徐徐炸开,瑰美异常。
步步生莲。
一刀劈出!
西天承受不住刀意冲击,饮恨炸裂,南天与北天气势汹汹而来,铁忌手腕翻飞,再现天下第一刀的风采,漆黑暗夜中,清冷月华扑天泄下,独独照耀于铁忌,刀身亮白,中线隐约透出一丝血迹,挥刀刹那,月光与血光齐出,斩人如斩魔!
在未来无尽的岁月中,这把刀仍旧如数十年前一般,震慑着一个又一个时代,只要握刀的人还在,传说就永不停歇……
——
绿洲,安静得很,冷得很。
脚不沾地的狄鹰打着哈欠,褡裢中有酒,取出来喝一口,咳嗽了几声,身子暖和了起来。
他高声道:“狄鹰是个十分矛盾的人,很自私,凡事皆所欲,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又很希望改变一下这个世道,直面自己的内心,并非一般人能做到。就像我,此时此刻,不诛魔,不杀人,不面内心,看这人间烟火气,最是抚我凡人心。噢差点忘了,我戒酒了,戒了好多年了!”
一道伟岸身影自阴翳中踏出,冷酷眼神是从未掩饰过的战意,只听他道:“你才刚喝了一口,喝的莫非是马尿么?”
……
黄昏偷霞酒,百年醒复醉。
——安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