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刘嘉没有说话。
简单地扫了一下后面的内容,刘嘉拿着信走到老苏头的跟前。
“把这东西收好吧,剩下也没说什么,都是家里的一些事儿。”
老苏头一愣,随即明白了刘嘉说这话的意思。
刚才,刘嘉念得还算是好听的,估计后面的话已经上不得台面了。
也是。
人都要死了,肯定会把心里头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对闺女怎么样,他的老伴心里头都有个底。
有些事情,家里人明白就行了,如果放到台面上,估计会让整个村子的人笑话。
先不说别的,光是唾沫星子也能够把他们一家都给淹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的这一本也一样,不好念。
老苏头的手一直在抖,粗糙的手指拿了好几次才把信给拿住了。
“刘嘉,看你这读信的,怎么读了一半就不接着往下读了?就算没有什么事儿,你念出来给大伙听听呗?”
说话的是张大喇叭。
此刻,张大喇叭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往常一样滴溜溜地乱转。
从张大喇叭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相反,她的脸上反而有一丝幸灾乐祸。
对于张大喇叭这样的人,刘嘉从来不放在眼里。
刚才说的话也一样。
刘嘉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话在他的脑子里连停都没有停。
张大喇叭身边的几个人倒是没有跟着帮腔,但是,脸上好奇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刘嘉懒得理会张大喇叭,而是后退了一步,跟其他几个年轻人站在一块儿。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伙心里都不好受。
都是一个村子的,一会儿说不定需要他们帮忙。
刘嘉知道,像苏香秀这种喝药死的,估计是不让埋到祖坟里的,至于还有其他什么样的讲究,刘嘉就不清楚了。
一会儿周丰收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去做。
“人已经没了,大伙儿都搭把手,给老苏家帮帮忙。”
周丰收这话一说出来,老苏头突然扯着嗓子哀嚎。
“香香啊,你怎么就走了呀!”
“我们不是说过吗?就算家里穷,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不让你读书的呀!”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你扔下我们老两口,接下来该怎么过?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老天爷呀,这日子还怎么过?”
虽然大伙心里有疑惑,可听到老苏头这样痛哭,不少人也跟着皱起眉头来。
眼软一些的人也开始抹眼泪。
刘嘉面无表情,冷冷地望着老苏头,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张纸的后半页。
剩下的内容自己没有读出来,但是上面写的是什么,自己却清清楚楚。
老苏头一家像吸血鬼一样榨取香香的一切,不仅从来没有感觉到愧疚,反而理所应当。
得知香香要去念大学,老两口竟然偷偷地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因为马上就要成为大学生,彩礼多要了一百块。
香香在信当中写着,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多卖了一百块钱。
老两口还理直气壮地告诉香香,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养活弟弟的,你活着就是为了弟弟苏春生。
以后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得给弟弟,只有弟弟不要了你才能要。
还没有上大学,他们就已经惦记起香香的伙食。
告诉香香要少吃一些,把饭菜省下来,回来的时候带给弟弟。
剩下的那些更残忍的,刘嘉不愿意去想。
可仅仅是扫了几眼,刘嘉便已经改变了对老苏头一家的看法。
这都是什么人啊?
同样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同样是自己的儿女,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对待?
怪不得香香不爱说话,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估计谁都会变成这种孤僻的性格。
“三哥,三哥刚才信上写了什么?你说说呗?”
刘嘉还沉浸在思绪当中,王立秋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刚一转头,刘嘉就看到了王立秋扎巴着的小眼睛。
“能不能正经点,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刘嘉没好气,脸上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神情。
王立秋悄悄地撇了撇嘴,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三哥,他们家的那些事儿,大伙心里都清楚,你就算想帮他们瞒着也瞒不住。”
“瞒什么?”
“就是他们看不上闺女,看上儿子的事儿呗,老苏头早就把话放出去了,说什么他们会全心全力地培养闺女,以后儿子才能享福。”
“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父母帮助孩子,姐姐帮助弟弟很正常。”
刘嘉的话音还没有落,王立秋就伸出脑袋开始反驳。
“啥呀,你就别在他们脸上贴金了,他们有那思想觉悟,香香还能喝农药?”
尽管王立秋压低了声音,可这一次,刘嘉真的反驳不出一句话。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苏头,刘嘉心中暗想,估计现在,老苏头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吧!
“其实香香这种处事方式挺极端,大不了走人就行了呗,哪值当的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可惜了。”
“肯定是心寒了,这人啊苦能吃,罪能受,就怕心死了,心要是死了,一切就都没有希望了。”
王立秋皱着眉头感慨。
刘嘉却眨巴着眼睛,琢磨着王立秋刚才说出的这番话。
话说得一点都不错。
估计苏香秀是看不到了希望,所以才想到喝敌敌畏。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王立秋都在小声的嘀咕,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情。
听说,苏香秀喝了整整一瓶敌畏,他们家人竟然都不知道。
发现厨房里没有人做饭,老两口才去苏香秀的屋里查看。
那时候,苏香秀只剩下一口气了。
老两口子居然害怕花钱,硬生生的没有说出要把人送到卫生所或者是医院。
其实,刘嘉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医院了,估计连卫生所都走不到人就会没了。
可是,老苏头的态度让人生气。
你至少要抢救一下,为了省几个钱,眼睁睁地看着人死掉,这还是人吗?
救不救的活是一回事儿,要不要救人是另外一回事儿。
说得不好听一些,老苏头根本就没有打算救苏香秀。
现在,不少人说,就算是送到医院,人也救不回来。
可那是人家说的!
他老苏头一个做爹的,办的这叫人事儿吗?
刘嘉心里有一股子的火,老想着往外窜,如果不是竭力压抑,刘嘉真想喊上几句。
“你们几个小年轻的,过来帮帮忙,香香是小辈儿,上面还有父母,大伙辛苦些,今天晚上就得下葬。”
刘嘉一愣。
旁边的王立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哥,这太狠了点儿了吧?多多少少也得放两天啊,你说是不是?”
刘嘉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这习俗是怎么来的,既然周叔已经说了,就按照周叔所说的去做就行了呗。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想放两天,人家主家还不见得愿意不愿意呢!
果然,听到王立秋这样说,旁边有人立刻接上话茬。
“这就算了吧,多放一天就得多张罗一天的饭,老苏头肯定又心疼得不得了!”
刘嘉跟王立秋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这时,刘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人群当中,看不到周彩霞了。
刚才,自己可是跟周彩霞一块过来的。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秋子,你看到彩霞没?”
“没有啊,刚才还在那边来着,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王立秋也纳闷。
周彩霞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刘嘉在人群当中看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朱彩霞的影子,本来想着出去找找,但考虑到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又只好停下脚步。
刘嘉带着其他几个年轻人去屋里搬东西。
按照村子里的习俗,这个时候,是要把北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的。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能放上一张竹床,竹床上面是已经断了气的苏香秀。
一直等到把竹床放好,香秀娘这才擦着眼泪走出来。
“我这可怜的闺女,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你有啥想不开的呀你?你剩下我一个人可咋过哟!”
悲悲切切的声音让不少人心中发酸。
几个上点岁数的婶子大娘开始给苏香秀换衣服,刘嘉就带着几个年轻人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刘嘉就听到了张大喇叭的声音。
“这人啊,就得看命,命里有的肯定能有病,要是没有的,就算是放到你手里你也接不住。”
“八字硬的能扛住这福气,如果八字软的,恐怕就要倒霉了。”
“就像这老苏家,考上大学,这不是泼天的富贵吗,可他们家却接不住,真是可惜!”
张大喇叭的话音刚落,刘嘉直接冷哼一声!
“别人的生活经历,你没有参与,也不了解人家的痛苦。”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不见得有他们处理得好。”
“所以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数落嘲讽,只能证明某些人的眼光低,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刘嘉的一番话让张大喇叭一下子愣住。
不觉得转了转眼珠子,张大喇叭转身看向旁边的人。
“啥呀?说啥呢?”
“这是在说我吗?”
“我咋听不懂呢?”
“哎,刚才我也没说什么吧,这……说这话是啥意思呀这是?”
张大喇叭一脸蒙圈,不明所以地望着周围的人。
大伙都听出刘嘉话里头的意思。
所以尽管张大喇叭一个劲地问,可是也没有接上她的话茬。
老苏家重男轻女也好,欺负苏香秀也罢,那毕竟是人家的事情。
现在张大喇叭当笑话一样翻来覆去地说,不少人心里都非常反感。
看到张大喇叭还像没事人一样在那里叽叽喳喳,附近的几个人干脆转身离开。
很快,张大喇叭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半个小时以后,刘嘉终于看到周彩霞。
原来,周彩霞一直在老苏头家的门外面。
“咋在这儿站着呢?现在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赶紧回去吧。”
别看周彩霞乍呼呼的,但周彩霞的胆子很小,刘嘉早就知道这件事儿。
苏香秀现在已经没了,天也越来越黑,刘嘉担心周彩霞被吓着,一连催促了好几遍。
周彩霞的眼睛红红的,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起来。
“三哥,人的命咋就这么脆弱?”
“咋说没就没了?”
“你说香香后悔不?”
“如果一发现就把人送到卫生所,香香是不是也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