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瑾财前坐在汤下公栄的老宅里,
眼前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
在他的侧前方,一个老女人跪得离其他人都远一些,那是汤下公栄的妻子。现在也年近五十了。
面对面黑压压跪着的是两拨人。
一拨人数量少,只有寥寥三个,长得都一张大饼脸,跟汤下公栄本人很像,那些都是汤下的儿子。另外一边人就多了,十来个,有高有矮有男有女的,那些都是汤下公栄的忠实下属。
现在这些人全都一言不发,有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抬起来。
财前睥睨的一眼扫过去。神态颇为霸气。
此时他的状态可是与几天前完全不同。数日前,他在自家梳妆台前,向妻子跪着恳求的时候,那时是多么的惶恐,多么的卑微。
但现在,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王霸之气。房间里无人敢对他提出反对。
“接下来所有都要照我说的去做,尔等明白?”
房间里安静片刻,“下属”那一拨人中发出三三两两的声音:“明白!”“明白!”
财前微微一笑。
这一幕肯定是彭章无法猜想到的。
大门大户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血条很厚,能扛伤害。就连“毒丸”这么恶毒一招,吃下来后,花点时间仍然能够消化,甚至还能回血。
现在财前已经吃定了房间里的这些人。
他靠的是把汤下公栄的命“吊着”。并没有杀死汤下公栄。而是留他命悬一线。财前对他的家人表示,自己完全有能力救他。
“但药没有通过审核,不能给他随便用啊。”
……汤下公栄的家人都知道,其实财前就是不想治。
汤下公栄得罪他太狠了,财前恨不得让汤下公栄死。
但财前的态度又很模糊,好像有点愿意治,好像又不愿意,这下汤下公栄的家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得罪他了。只要汤下公栄这条命继续吊着,他就能拿这个继续来拿捏这家人。
呵呵,得罪一个搞生物医药的,你们这些老家伙知不知道后果。未来所有这些老人都要靠他的药来续命。
至于 汤下公栄那些下属,他都是通过各种利弊关系将之摆平。你们的靠山倒了,永远站不起来了。我又是姓三瑾的,这些人怎么会不懂弃暗投明的道理?
于是,他很快就把汤下公栄手里的实权拿捏到手上了。
在他掌控了这些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钢铁产业卖了。”
“汤下前辈在病床上答应过我,要用他的产业来实际支持我做医药研发。”
这一招其实就是吃绝户了。
先弄死家主,然后把田产都卖了,
这件事当然受到了汤下公栄两个儿子的极力反对。“这可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啊,产业怎么能卖?”
财产冷冷的说,
“医药医药,不投入钱,怎么研发得出新药呢?” “不卖你们的父亲我也救不了。”
全家被他弄得没办法,在财前已经掌控了全局的情况下,两个儿子其实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因为公司的实际管理都在那些主管们的手中。那些人都是配合财前的。
于是就在这样的操作下,三瑾的钢铁板块,被悄悄的拿出来出售了。
而且进行得非常快。
远瞻资本之所以可以那么快的完成收购,并不完全是因为收购团队能干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财前急于成交。
他必须得快点卖,不然被财团内部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就办不成了。
钱一拿到手,立刻就被财前转走了。
手里有了钱之后,财前可以做的事就多了。——彭章的布局也被他一个个的打破了。
集体诉讼?
当财前大笔的钱砸下去之后,那些试验受害人,一个个全部撤诉了。
在整个世界的医药史上来看,受害人能打赢医药官司的都是极少数。
因为这种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
很多受害人还等不到开庭,就已经过世了。
而且财前做实验的地方,很多都是在不发达地区,那里的人本来就短视贫穷。当有现成的大把现金入账,再加上一点当地黑道的威胁。没有人再跟三瑾集团作对了。
很快这些破事就被摆平了。
也不会有任何媒体的报道。三瑾家要是搞不定媒体这点事就白混了。
接下来,就是砸手里那些研发项目。
财前非但没有停下那些项目,而且还放大了规模。他要继续做研发,这一次就算时间慢一点,让自己的团队从头再来。所有盘古集团的数据,都全部自己做一遍。
根据岛国专家们的「躬匠精神」,不可能磨不出来。
总而言之,只要有了足够的钱,他可以把漏水的大船,每个坑都补上。沉掉的泰坦尼克也能让它重新浮起来。
……
这还不是全部。
财前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没解决,
那就是,在财团内部,他怎么交代。
现在他已经捅了一大堆篓子了。他不仅在业务上搞砸,影响集团声誉,然后还有毒杀汤下公栄、私下卖掉钢铁板块,挪用卖来的钱……这些全是罪行。
但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下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
……终于有一天,父亲在家里对他进行召唤。
这个地点很微妙,父亲在家里而不是办公室里召见他。这说明,父亲认为这事不适合在办公室里说, 姓三瑾的人毕竟还是有些特殊待遇的。
财前镇定自若的出门了。
出门前,他的妻子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镜子前。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老婆就一直这样。财前也没有管。直接奔赴父亲家。
进了门之后,父亲将所有人都屏退。这说明父亲认为此事绝对是一件家丑。
然后怒斥,
“你在搞什么鬼!卖掉钢铁的事经过谁的同意?卖掉钢铁以后的钱,是属于财团的,你给我吐出来!”
父亲怒不可遏。
在财团里面,各个业务之间,关系其实是既紧密又松散的,
理论上,汤下公栄有权力卖掉自己的业务。但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这么做。就算真要有人打算这么做了,这种事一般也要上社长会去讨论。大家形成共识后,社长才会动手去卖。
但财前却悄悄的直接把那些业务卖掉了。
这绝对是属于大罪了,老实说有可能触犯了刑法。
再加上卖来的钱,他就直接拿走了。这也是不合理不合法的。这些钱卖了又不是他的。那些业务可是财团的核心业务。
财前却镇定的说,
“这是汤下前辈对我的投资。他在病前就对我的生物医药非常看好,愿意倾囊投资。会长。不是我贪污了那些钱。而是汤下前辈在病床上的嘱托。”
“放屁!!!!”会长猛的一拍桌子。
简直就是睁着眼瞎说。
财前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平静的说,“投资已经完成了,会长。无论你同意不同意,两者已经合并。”
“财团用一个日薄西山、已经没有未来的业务,换取了生物医药方面无限的未来。
“最终的价值一定会远超现在。请您从长远的视角看问题。”
会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财前刚才这些话,用直白一点的语言就是说,“钱已经花了,你想咋的吧。”
说难听点。这叫无赖。
但说得文雅一点。这也是一种博弈。
就是让后果“严重到一定的程度”,——当后果足够严重的时候,它反而不会产生后果了。因为现在大量的钱已经投入到了生物医疗当中。钱是肯定找不回来了。
你只能把它当作一笔重大的投资。
如果会长和财团能重视此事,那么,好好的发展生物医疗,也许未来这些投资都能回来。
但你如果现在乱来,这些钱只会全部沉没。变成沉没成本。
“而且这些业务,只有我最清楚。所有的研发都在半当中,不能停下来。我保证两年后绝对能看到成果。两年内要是这些项目停了,前期投入会全部打水漂。”
财前这句话还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意思就是,你现在还不能换掉我。我就像堆得很高的一堆积木当中最下面的一块,你要是换掉我,这堆积木就全垮下来了。
这样操作一举两得,
抢了钱,还把自己的位置保住了。
会长感觉自己血压都在升高。强压着怒气问道。
“你真的确定那些投资都能赚得回来?”
“请放心,父亲,我一定会让它们实现回报。”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
财前斟了茶,送到会长面前。“请放心。父亲。”
他这句话,把「父亲」两个字咬得很重。这是在提醒老头子。我毕竟是你儿子。
我是姓三瑾的。
做了这么多年受气的儿子,现在也应该拿这个身份来拿捏一下老头子了。
财前心里冷笑。
不管怎么说,财前都是会长亲生的。你再不待见我,这个身份也改不了。这件事为什么要拿到家里说、不在办公室里说。如果财前不是会长的儿子,他连这次谈话机会都得不到,直接就上刑公开撕了。
财前端着那杯茶,一直毕恭毕敬的举着。
会长不接都不行。
“很好。”会长说着,接过了那杯茶。他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
有一种隐约的不安,突然从财前的心里升起。
会长拿着茶碗说,“你的哥哥明天要回来了。你去接他吧。”
“什么!”
会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三瑾恒広在马尔迪夫已经完全治好了。头脑已经恢复清明了,短期还需要坐轮椅,但说话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了。”
财前感觉脑子里又是“嗡”的一下。
下意识的重复说,“三瑾恒広……已经恢复神智了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会长就这么看着他。
“没,没,是,大好事啊。”
财前突然有一点慌乱。
他前段时间太忙了,以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都抛开了。数月里他压根没再去过不死泉。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哥哥……恒広……那个自己开车撞成植物人的家伙,他竟然真的被治好了!
一时间财前又慌了。他刚才的镇定完全没了。一时极度的恐慌……
恒広……是他开车撞成那样的。
而他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完全就是因为恒広没了。
而现在……自己做大了生物医疗业务,自己还沾沾自喜没人取代自己。仅过了一秒,取代者就出现了。
父亲那么欣赏恒広……只要他一回来,自己的位子铁定要让出去了。
不……
不,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
正是财前开车撞了恒広!
财前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梦中的场景,车祸现场,——惨白的灯光照在恒広的脸上,哥哥一脸的错愕,车头撞了上去。
血溅到玻璃上……
财前的手,在桌子下又开始发抖了。
如果……恒広恢复神智了,会不会把自己说出来?
自己多年前犯下的谋杀未遂,就要暴露了!
“你怎么了?”会长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
财前虽然心里极度恐慌,但还是强装镇定。“恒広,他……有没有说什么,问过我……”
“你想让他问关于你的什么呢?”父亲用那种猜不透的眼神,看着他。
“比如,有没有说过他出事之前,是怎么遭遇车祸的……”
会长将茶碗轻轻的放下。
“我想,这个问题,明天见了面,你直接问他本人吧。”
“好的……”
财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就想站起来离开。
但是在走人之前,他最后看了父亲一眼。
那一眼,他惊呆了。
父亲的眼神里,什么都有。他的眼神中包含了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恨,有难分难舍,有恼怒……什么都有。
在那一瞬间,财前肝颤胆裂。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父亲什么都知道。
全家人都以为是意外,他也以为把真相隐藏得很好。在事发后,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他去探望的次数最多。财前以为没有任何人真的怀疑过他。
但他错了。
父亲本人也是从血腥的斗争中过来的。父亲大了他那么多岁,什么事都经历过。有些事会长不需要开口,不需要问。但其实他知道。
自己撞恒広的事,也许一直都埋在父亲心里,是他胸口里的一根刺。
但父亲什么也没有说过。
会长只有两个儿子。如果恒広倒了,剩下的这个就必须得扛起来。他不过问财前弑兄的罪行,是因为不能失去第二个儿子。
财前从来都以为父亲对自己毫无感情。但这件事上他错了。
父亲至少包庇了他谋杀未遂罪,很多年。
这些年来财前所有的假装,在会长眼里全都是一览无余的。
财前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会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