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何封火感觉世界如同发生了翻转,昏黄的白炽灯熄灭了,虫鸣声消失了,烟雾不再缭绕,口中没有了甜甜的香味。
熟悉的气味再度消失,一阵眩晕感传来。
远远地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随着倾听,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
“封火,起床了,该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了。”
是妈妈的声音。
闭着眼睛的何封火眉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看到站在面前的虞禾秧。
“六点半了,该起床了。”
“要不然一会路上都是人,就不好走了。”
虞禾秧并未发现儿子的异常,只是看到儿子蜷缩成一团,还是一副小时候的模样,好像眼睛有些发红。
遮挡性不好的窗帘可以看到外面,何封火扭头望去,天空已经微微发亮。
天亮了。
外面的客厅里传出煎鸡蛋的香气,看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虞禾秧看到儿子醒了过来,便大步走出房间,将东西往电动车和自行车上装。
平阳市的火葬没有大面积实施,基本上都是土葬。因为南辛镇北边是市区,因此南辛镇大部分坟墓都在南边和西边。
南边的地方叫做南坡,地形陡峭,参差不一,但并不是梯田。要去南坡就要骑车去,步行的话需要十几分钟,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比较麻烦,也很不方便。
何封火眼神中没有丝毫惺忪之意,满是清明,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一个异度空间。
“爷爷……”
逝去的老人,没有彻底离开,依旧在未知的地方护佑着后代,保护着儿孙。
在儿孙需要的时候,总是默默给出指引。
“爷爷在帮我抑制恐惧,告诉我要快乐。”
梦中的话语,何封火记得一清二楚。
他明白老人的意思,可是明白与做是两件事。
很多时候,还是需要一步一步进行的。但最起码有一点,那就是何封火感觉没有那么压抑了。
是啊,怕什么死?
反正都tm死了!
快乐就对了!
无论是打游戏的快乐,还是吃美食的开心,亦或者与生活的对线,都要保持乐观的状态。
所有的任务不再只是任务,而是最后的人世间留恋。
昨晚的恐惧已经被压制到内心最深处,被暂时性关进了牢笼里。
“希望可以关久一些。”
只是,穿衣服的何封火突然不知为何觉得昨晚的梦境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经历过。
而且,那杯热茶有些奇怪,不像是爷爷泡的。
因为老顽童不喜欢喝茶。
“儿子,出发了。”
门外传来虞禾秧的呼喊声,打断了梦境回忆。
“来了。”
何封火不再乱想,快速穿好衣服,换好鞋子走出了房间。
今天的六点半并不算早,大街上已经零零散散有了行人,都是大包小包带着祭祀的物品前往祭祀之地。
有些人祭拜完,还要去上班。
中国人比较含蓄,在爱情方面通常较为委婉。很少会直白地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语,而是通过行动来表达爱意。
与家人的爱往往更是深沉而含蓄的。根本不会把“爱”挂在嘴边。平日里即使再思念,也很少去逝去的父母与亲人的坟墓前。
今天是祭祀之日,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长辈的坟墓前,跪拜在那里,趁机偷偷说一说心里话,表达一下思念。
“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拾钱吧。”
“爷爷奶奶,我们来了,多给您烧几件衣服。”
诸如此类的简单话语中,却都是不足以表达的思念之意。
何金土和虞禾秧共骑一辆电动车在最前方,何封火骑着自行车在后面。
“一会路过小卖铺,买两个打火机,我拿的这个不好用了,怕一会点不着。”
这是何金土出门前的交代。
今日的小卖铺开门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何封火将自行车停在门口处,掀开透明门帘走进小卖铺,要了两个打火机。
“两块钱。”
听到店主的话语,何封火正准备付钱,突然看到身后架子上的一排香烟,沉默数秒后,开口说道:“来一盒中华。”
一般是不卖给未成年人香烟的,但都是街里街坊,店主只以为他是给家里人买,也没有多问什么。
店主将烟递过来的时候,听到面前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
“对了,有阿尔卑斯棒棒糖吗?”
何封火走出小卖铺,望着越来越亮的天空。
感觉一切都很美好,没有再耽误时间,骑着自行车朝着南坡快速行驶而去。
周边风景映入他的眼帘。
三月最后一天的微风微微吹拂,街头电线杆上的如同音符一般的麻雀摇头晃脑,水泥路上行驶而过的众人充满思念。
南辛镇外,一眼望去,众多绿油油的麦田中央都是色彩斑斓的点缀,随风飘扬的白色挂纸,五颜六色的花圈到处都是。
烧纸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在空气中。
“砰砰砰”的烟花冲上天际,似乎在唤醒沉睡的家人。
每一个身旁的行人,内心都是充满思念。
很快,何封火抵达了所要到达的地方。
遥遥看去,何金土和虞禾秧正在摆放各种东西,等着他的到来。
何封火停好自行车,顺手拆开中华烟,跨过草丛迈着步子朝着坟墓走去。
“嘿!老头,我来看你了!”
“老头,阿尔卑斯棒棒糖很甜的。”
“你也来尝一尝,也可以给我奶奶尝一尝。”
“对了,老头,我还买了中华烟。”
“嗯……”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很贵很贵的香烟哦,你抽一根吧,比你手里的那烟好抽多了。”
“哦,对了。”
“我一点都不想你。”
……
何家需要祭拜的坟墓并不多,一座是何封火祖奶奶和祖爷爷的坟墓,一座就是何封火爷爷和奶奶的坟墓。
两座坟墓距离都不远。
很多大的家族都是一起祭拜,以前何家也是一起,何金土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
但奈何每年他们祭拜的时候拖拖拉拉,总是拖到中午,虞禾秧非常不满,后来索性就各自去祭拜了。
无论多么和睦的家庭,兄弟之间总有些小矛盾,或来自老人遗留,或来自他们妻子。
这样也挺好,早点弄完,早点回家。
“爸妈,拾钱了。”
何金土的声音响起,他跪在火堆前方,用随手捡到的树枝不停地拨弄着纸钱。
炙热的火光烤得人有些发烫,何封火一边想着昨晚的梦境,一边默不作声地将瓜果之类的贡品掰开扔在坟墓土包上。
“老头,这可能是我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等……我彻底死的时候,你要记得来接我啊。”
何封火侧身将一根烟点燃,将其倒插在三支供香旁边,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
老头来尝一尝昂贵的香烟吧。
何金土有些近视,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小动作,虞禾秧却注意到了,并且发现儿子从口袋里拿出棒棒糖轻轻放在供奉台上。
儿子和老爷子一直很亲,这她一直都知道。
虞禾秧并未说什么,也没有询问儿子口中的香烟来自哪里,她知道儿子不会做那些不好的事情。
清明节的祭拜用不了十几分钟,但这短暂的时间却让无数人期待无比。
何金土的话很少,一直在沉默。何封火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对爷爷说了很多话。
也不知道爸爸的梦中会不会有爷爷?
或者说,出现过多少次?
何封火站在绿油油的麦田里,聆听着周围间续不断的烟花炮竹声,闻着纸钱燃烧的气味。
真是一抔黄土一代人啊,时间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啊。
“走吧。”
虞禾秧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好。”
何封火没有一步三回头,迈开步子朝着麦田地头走去,成年人就是这样,永远会把思念的情绪放在心里。
刚一到麦田地头,就听到虞禾秧说道:“封火,我和你爸去给你姥姥上个坟,你就别去了,你回家吧。”
“中午自己做着吃,或者出去吃。”
“对了,祭拜剩下的东西别忘记吃一个。”
姥姥?
何封火侧着身体略微思考一下。
关于姥姥的记忆屈指可数,从出生到十二岁时这位老人去世,何封火见过的次数不超过十五次。
加上一些家庭原因,双方亲昵度很低。
虞禾秧很少带何封火去给这位老人上坟,本来按照每年的惯例,明天才会去祭拜。
今天何金土请了半天假,下午才去上班,因此刚好可以去上坟。
姥姥家距离南辛镇有一段距离,骑电动车快一些,何封火骑自行车耗费的时间太多了。
“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何封火并未多说什么,也没做坚持,和父母告了别。
虞禾秧交代了几声,便和何金土骑着电动车先行离开了麦田地头。
何封火站在原地并未离开,转身凝望了何爷爷的坟墓最后一眼,这才骑着车子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老头,记得多来梦里看我。”
他嘴巴里叼着一块饼干,祭拜完要吃剩下的祭品,这是规矩。
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小心前行。
这段路途都是土路,需要小心又谨慎,要不然一不小心就窜进沟里了。
前方是个下坡路段,下去后左拐就到比较平整的大路上了。
就在何封火准备拐弯,刚按响铃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辆自行车行驶出来,直直冲着他撞来,他猛拐了一下这才躲过对面的偷袭。
可是,对方却摇摇晃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好在旁边的黄土崖没了,都是麦田,要不然这一下摔倒直接会疼个半死,但还是摔得不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