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光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
不过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
嗯,二爷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他智谋策略远比不上二爷,自然无法领会其中深邃的玄奥。
作为二爷的得力随从,他只需要把二爷交代的事办好,其他无需多想。
牧光领命而去,与守在外头的轻舟简明扼要交代几句,让他继续留心守护,他则去安排人手,去查二爷交代的任务。
东宫的事有惊无险暂告一段落。
可萧景霖依旧无心睡眠。
因为,有人正等着他。
他推开房门,沿着幽暗长廊而去。
昏黄灯火摇曳,将黑色身影衬得越发阴沉。
长廊底端,那间狭窄逼仄的佛堂,烛光幽暗,勾勒出屋内那道暗沉沉的纤瘦轮廓。
唐嬷嬷守在佛堂门口,见他到来,行礼后,默默替他推开了佛堂的门,待他进入后,又阖上门。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闭合声,
他再次被隔绝在了这个阴郁世界里。
定远王妃背对着他跪在佛龛前,听到响动,才缓缓起身转了过来,沉声问道:
“东宫那边已经稳妥了?”
自从夫君无情留在盛京做了人质,她便长年对外称病,鲜少外出。
今晚的宫宴,她并未前往。
萧景霖明白,自己应该一如既往,恭敬回复她的问话。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控制不住,语气陡然一变,冷冷道:
“母妃虽终日这佛堂礼佛,足不出户,可外头任何风吹草动,依旧瞒不过您的眼睛。
东宫这么大的事,想必母妃早就先于儿子得到了结果,何必多此一举,再问儿子?”
定远王妃浑身一凛,猛抬头,锐利的视线霎时锁定眼前这张熟悉的年轻面庞。
话里藏刀!
这么多年,她这个儿子头一次用这种语气、这种表情,对她说出这种含沙射影的话。
瞬间,她一切都了然于心,不禁浮出一抹冷笑:
“好啊,很好
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女人,我含辛茹苦,养育教导了二十年的儿子,竟对我横眉竖目、冷语相向!
着实是让人寒心!”
上次在这佛堂,她逼问他是否对江唯音有心思,才不顾一切,出手救她。
他矢口否认。
而她,差点就信了。
可她毕竟是慎之又慎之人,今晚利用乐安公主去刁难江唯音,
稍一试探,就试出了他的真实内心!
“儿子对她是否有心思,那是儿子自己的事,与她何干?
母妃何必利用公主去寻她晦气?”
萧景霖声音不重,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喑哑,可字字透着对抗与怒意。
他这是变相承认了?
不止如此,还一改常态,开始顶撞质问她!
定远王妃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觉得这个明明就是自己儿子的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你就这般与我说话?!”她怒火中烧,习惯性地抓起佛龛前茶桌上的茶杯,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萧景霖没有避让,任由茶杯重重砸在额头上。
一道细细血流,顺着其太阳穴缓缓淌下,一滴一滴跌落地面。
他面不改色,几乎一字一顿道:
“这事是儿子一厢情愿,她并不知晓。
母妃若要罚,只管向儿子动手,儿子甘愿受罚。
只求母妃不要去打扰她,更不能伤害她!”
定远王妃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话没有彻底说完,还隐含了更加忤逆的意思。
“若我伤害了她,又如何?”她克制不住,厉声追问,
“难不成,你还打算为一个外人,对我刀剑相向吗?!”
“儿子不敢!
可儿子方才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此事是儿子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
您为儿子付出良多,儿子从不敢忘,始终感恩于心。
可您似乎忘记了,儿子并非您手中的木偶。
我,是人,会疼,会疲惫,自然也会有想豁出命去守护的人!
唯愿从此刻起,母妃能记住这一点!”
原本,萧景霖不打算在母亲面前,挑破自己对她的真实心思,徒生事端。
可今晚宫宴上乐安对她的刁难,让他彻底醒悟。
以母妃多疑性子,既已产生怀疑,就不可能让此事轻而易举就揭过去。
以她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做派,无论他如何辩解,她也绝不会让江唯音好过。
乐安只是开始,接下来肯定还有接连不断的后招,用各种法子磋磨她,
要么以此逼他妥协,放弃这不该有的心思。
要么就彻底毁了她,让她再无可能来影响他的心绪。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死都不能接受的。
故而,干脆将事情挑明了,
让母妃明白,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可以任由她摆布的孩子,
已经有了不可触犯的逆鳞!
“你……逆子!”定远王妃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萧景霖的手指在半空中止不住地颤抖。
“枉费我对你多年悉心栽培,竟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分寸,忤逆不孝!
你、你给我在这跪着!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罚跪这个晦暗佛堂,是她经常惩治儿子的办法。
从小到大,他若是有令她不满意之处,她都会他跪在这里,不准吃喝。
萧景霖一声不吭,走到佛龛前,笔直跪下。
只要不牵涉、不伤害他心中的那个人,母亲要他做什么,他都会顺从。
见他笔直跪在那里,定远王妃心绪复杂。
她略微有点放下心来,他肯乖乖跪下,说明他尚未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可更多的是恼怒不甘,因为,他这次,是为了那个江唯音,才跪在这里的!
定远王妃气得摔门而去。
守在门口的唐嬷嬷将母子二人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急忙追着王妃而去。
私下里,唐嬷嬷觉得王妃有点过头了。
二公子年轻立强,血气方刚,有心悦的女子,不足为奇。
若是一直没有,那才问题大了。
可王妃却偏偏不接受这一点。
唐嬷嬷有心想劝几句,可望着王妃阴云密布的面孔,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萧景霖在佛堂跪了一整夜,
翌日才被允许起来离开那阴暗沉郁之地。
穿过回廊回自己院子,他迎面遇上了世子妃乔氏。
乔氏一袭简朴素衣,发髻上只斜插了一支青玉簪子,眼下一片疲倦的青色。
她是萧景霖大哥萧景延的发妻。
两人成婚没多久,萧景延就随他们的父亲前往西北边境驻守。
留下她与他们母子,在这京城为质。
“大嫂。”萧景霖恭敬地向她行礼。
乔氏乃大家闺秀,温顺孝顺,此刻满目忧愁,轻声对他道:
“母亲昨儿后半夜身子忽然不适,难过得不行,可嘴里依旧念叨着二爷。
妾身去伺候,怎么都劝不过来。
此事,妾身本不该多嘴,只是母亲最疼爱二爷,二爷也是个明事理之人。
母子间所有何误会,说来了便好,省得让母亲忧心伤身。”
“二弟明白,多谢大嫂。”萧景霖朝她一揖,随后离去。
但并非是去王妃住处探望,而是径直回了自己地方。
乔氏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忧心地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