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宁眼珠子一转，打量着对面文小鱼的表情，心里已经有数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夜场很快开始了。鼓手很会调动气氛，一段激烈的小军鼓把在场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吸引到了舞台上。
文小鱼这时已经脱掉黑色外套，上身只穿着那件再普通不过的无袖背心t恤，紧身设计包裹下，尽显她玲珑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今天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几乎一直都是站着的，就中午吃饭的十几分钟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再是名牌，因为经常不穿，脚也会受不了，上台前她给自己后脚跟磨破皮的地方贴上了创口贴，但是依旧很疼。吉他手是个平时话不多的暖男，低头看到她脚上的伤，在第二首歌的时候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她。她低首浅笑，报以感谢，弯腰的时候因为胸口衣领微低，那道藏在她胸前的疤若隐若现，她可能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将衣领向上提了提。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被隐匿在酒吧最后排的男人尽收眼底。
柯宇举起酒杯，对着吧台一旁看向这边的刘宇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旁的姜牧野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今天不是你值班吗？”
柯宇一脸的玩世不恭，又好像是故意似的，对他耍赖道：
“今天呢我还真是有点儿事儿，反正最近你公司事儿少，明天白天你不去也没什么关系，你先值一晚。”
酒已经下肚，姜牧野懒得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这时柯宇突然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啦兄弟，明早九点我医院还有手术，麻烦你再盯一会儿。”
撂下一句话，不等姜牧野反手打他，人就已经用飞似的速度撤离了酒吧。
留下姜牧野一个人在角落里，他忍住想追出去的冲动，从鼻子中长出一口气，随即低下头，看着手里一直摆弄的纸巾。
那是今天中午吃饭，文小鱼递给他擦身上油点用的，他没有用，一直攥在手里，直到从食堂走出去，呼吸到一缕新鲜空气，手心的汗已经将纸巾微微浸湿。
之前他坐在她身边，看似一如往常，但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直到她的指尖轻触到他的脸，他更是紧张到不能呼吸。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从早上的种种表现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偏离了固定轨道，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悖自己的意识。
当在路上看到她，穿着和身份不相衬的衣着，奔向学校的那一刻，他突然调转方向盘，尾随而去。
车停在校门口的慢车道上，眼睁睁看着她一脸失落故意被强颜欢笑掩盖，他的心跳突然变得紊乱。电话响起，屏幕上赫然显示“赵阿姨”，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划开屏幕，淡淡叫了一声：
“赵阿姨，您好。”
工大的校长赵会芝是她妈妈董婧多年的好友，这次他从美国回来，他妈和赵会芝是通过电话的，拜托她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赵会芝当然一口答应。
两家的关系在明面上摆着，但毕竟相隔两地，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也就是过上几年姜牧野陪董婧回到A市的时候，找时间和赵会芝一家坐一坐，叙叙家常。
姜牧野上高中时回来过一次，那次记忆让他至今难忘，犹如噩梦一般。
青春期的孩子发育特别快，可能几个月就会从表到里发生逆转性的变化，姜牧野就是这样。本来上初中还瘦瘦弱弱的他，浓密如墨的眉毛也像两团长期没人修剪的草丛一样，放在那张秀气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但是到了高二，本来个子就不算矮的他，突然像是吃了什么生长素，一下子窜到了185，样貌也从憨憨萌萌，变成了接近现在的模样，只不过那时脸上少了一些如今的沉稳霸气，多了一些稚嫩。
临近春节董婧都要带他回国一趟，为他的生父扫墓，因为当时妈妈已经改嫁，姜牧野也有了新的名字慕初一，还有了现在的弟弟慕凡庭，带上他们有些不妥，所以这几天也就成了他和董婧一年里唯一有交流的时光。
除了扫墓以外，他们还会顺便探望一下在国内的亲戚朋友，行程表里就有赵会芝。
以往参加饭局的就是他们仨，最多还有其他两位好友。那次是赵会芝请客吃饭，姜牧野进门之后就看到赵会芝身旁还有个女孩，他没有多看女孩一眼，直到赵会芝向他们介绍，这是自己的女儿赵安琪，之前一直在美国上学，这次放假早，正好赶上聚会。
董婧当然一入座就开始夸赞起赵安琪，长得漂亮，文静，学习成绩还好，又问了在美国哪个州哪所学校，还嘱咐他抽时间去看望这个安琪妹妹。
姜牧野几次不留意的目光，都会与赵安琪的相撞，一个处在青春期的男孩怎么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索性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赵安琪则表现出了异于姜牧野的懂礼貌，席间时不时站起来为大家倒茶，每次走到姜牧野身边她都会多停留几秒，这让本来就很不自在的姜牧野，心里更是讨厌。
饭局临结束，忘记是谁提议，互相留了孩子们的联系方式，方便到了美国联系。姜牧野不止一次认为，这有点儿像是成年人的相亲，好巧不巧赵会芝还提了一嘴，两个孩子都是高颜值学霸，还在同一个地方上学，以后要是感情上也有发展，更是亲上加亲。董婧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一时兴起，说后悔没有订个娃娃亲。听到这儿姜牧野以上厕所之名去到饭店外面站了很久，宁愿冻出感冒，也不想再听她们瞎说八道，乱点鸳鸯谱。
而赵安琪听到这样的话，先是表现出了一个怀春少女的娇羞，顿时脸上浮上两抹红晕，低头不语，但嘴角一直带着笑。
从这之后，回了美国，姜牧野总能收到赵安琪发来的短信，但他很少回复。当时的电话没有黑名单，不然他早就屏蔽她了。
每到假期，不管长假短假，赵安琪都会被董婧邀请到家里做客，这时姜牧野都会去同学家，要么不回来，要么就很晚才回来。慕颂言怎么看不出姜牧野的心思，所以到了美国高考，姜牧野以为了完成生父遗愿之名，报考了英国的大学，慕颂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听了他的理由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至此，赵安琪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正当他认为这个人就要从他的记忆里消失的时候，居然在他回国的第三天，赵安琪就找到了他。
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猜也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是谁给赵安琪的，出于礼貌，当天中午他请赵安琪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赵安琪一改之前大家闺秀的姿态，从开始吃饭就在不停地没话找话，还明显的表现出对姜牧野的爱慕之心。
姜牧野一直剑眉紧蹙，饭没吃完就以公司有急事之由离开。
今天早上，赵会芝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工大门口。这个电话的目的赵会芝也毫不掩饰，就是让姜牧野照顾一下赵安琪。但赵会芝还是不了解姜牧野的为人，他一直都是一个受自己控制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私欲而改变自己想法的人，尤其对待工作。听到这儿，他婉言说：
“赵阿姨，工大之前的那位实践锻炼老师表现非常优秀，在工作上我没有办法挑剔出她任何毛病，如果因为私人原因把优秀推荐到赵安琪名下，我于心不忍，也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但赵会芝依然带着笑意说：
“小野，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安琪叫你一声哥哥，出于这层关系，你帮帮她，她现在评职称，需要这个优秀，不瞒你说，我现在正在去文老师他们系的路上，到时候我找环工系的主任说说，让他给文老师做做工作，这你尽管放心。到时候你找一些理由，给文老师一个合格，让她别挑出来什么就行。算是阿姨求你。”
如若是拜托自己照顾一下赵安琪也就罢了，到时候给部门经理打声招呼，问题不大，但是要违背自己原则，故意找出文小鱼实践不合格的理由，姜牧野绝对做不到。
出于礼貌，姜牧野没有当时跟赵会芝翻脸，毕竟董婧和她是朋友，于是姜牧野当机立断，停下车，大步朝学校大门口走去。
他看着表，赵会芝给他打过电话之后大概过了半小时，他先给齐主任打了个电话，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齐主任他们系的文小鱼老师在处理事故过程中，冷静、顾大局，他们公司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另外不能因为各种理由处分文小鱼。怕是对齐主任不放心，毕竟赵会芝刚刚找过他，姜牧野怕齐主任因为刚刚校长的几句话动摇，所以一定亲自和他见面，再次表明立场。
齐主任也不是傻子，赵校长找他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女儿，他可以卖他个人情，但是姜牧野是谁啊，福瑞斯特的总裁，他们系从学生实习到老师实践锻炼，再到几位老师的课题，都和福瑞斯特有着重要的联系，现在要因为赵校长的私人关系得罪了姜牧野，犯不着啊，毕竟赵校长和他再过两年就退休了，再怎样也不能得罪财神，权衡利弊，齐主任最后决定听姜牧野的，毕竟维护好和企业之间的关系，对他们系接下来的发展有很大好处，所以在姜牧野找到他时，两人一拍即合，力保文小鱼。
就算舞台上的文小鱼眼神再好，也看不到隔着十几米黑暗角落里的嗜血眼神。
最后一首歌结束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酒吧里已经只剩下寥寥几桌，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个人。
文小鱼站起身，可能是坐的久了，脚上的伤口接触到鞋沿，疼痛让她吸了一口凉气，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后，她小心翼翼的下了台。到后面休息室需要穿过大厅和一段十几米的走廊，文小鱼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刘宇宁去哪儿了？
她路过吧台，单手撑在吧椅上，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脚少受些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刘宇宁的身影，酒保看见她，上前跟她说：
“鱼姐，宁姐说她临时有事儿先走一步，让你下班之后自己回家，不用管她了。一会儿我闭店就行。”
文小鱼看酒保说话时，好像听着话里有话，但也没有说什么，酒保也是冲她笑了笑，就又去干活了。
她索性站起身来，慢慢走向了门口，反正去休息室也是去找刘宇宁，既然人不在还费劲过去干什么。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姜牧野快速从椅子上站起身，追了出去。
文小鱼挪步到了自己的摩托边，跨上去，戴好头盔，点着火，进入了马路。因为换挡的时候需要手脚配合一下，每次换挡的时候都要碰触到伤口，所以踩一下她的心就好像被针扎一下，开了还没有几百米，文小鱼就减速慢慢停下来。
今天穿着高跟鞋，所以脚刚刚好能搭在地面上，可能是因为刚刚的摩擦，脚上的伤变得严重了。
虽然入春，但是夜晚还是很凉，文小鱼刚才着急往外走，光顾着少走两步了，现在因为凉风扫过，她一个激灵，才想起来外套还在休息室。祸不单行说的就是她。
无奈，她四下望了望，别说是汽车，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文小鱼掏出手机想给刘宇宁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过来帮帮忙把车开回去，谁知她都等到了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刘宇宁这个家伙也没接电话。
从车上下来，她支好车，人依靠在车身上，继续拨打电话，时不时用另一只手上下搓着胳膊。
“用帮忙吗？”
身后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传出来，让没有防备的文小鱼嗖的一下从机车上弹起，手机甩出去，脸也瞬间变白，本能地朝后看。
当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时，并没能让她从惊恐中缓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吃惊，是姜牧野。
“需要帮忙吗？”
他再次问道，语气明显变得缓和很多，同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两眼，发现没有摔坏，伸手递给了还站在原地的文小鱼。
几秒钟后，文小鱼似乎从惊恐变成了手足无措，两只手交握了一下，赶紧从姜牧野举了半天的手里，接过了手机。
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继续划开手机屏幕，一边继续拨打着刘宇宁的电话，一边对对面的男人说：
“不用了，谢谢，我男朋友一会儿过来接我。”
她故意把男朋友三个字说的重了些，想着让姜牧野识趣点儿的赶紧走。
可她突然听见从男人的鼻子里呼出来一股粗气，似乎略带嘲讽，但好像又是一种无可奈何，态度让她琢磨不透，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了姜牧野。
她这么回答，在姜牧野的意料之中，他没有理会，绕过机车来到文小鱼面前。
文小鱼还来不及反应，自然没有躲闪，等到她想后退的时候，姜牧野已经离她非常近了，这让她顿感不安，向后迈了一步，语气中透出严肃，说道：
“姜总，你要干嘛？”
姜牧野脸上露出了文小鱼从不曾见到过的微笑，这让她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又要开始什么计谋，盯着他那张美到极致的面孔，但是她失败了，透过他那双如墨般的眸子，她只看到了真诚。
随即，他薄唇轻启，道：
“文老师，我知道这么晚了，我这么一个单身男人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多少会让你感到不安。但是我的确没什么恶意，咱们虽然称不上多熟，但也算认识吧。”
他差点儿说出来：我们毕竟也在一张床上相处过一晚。但如果真要说出口，可能下一秒以文小鱼的个性，她的鞋跟就会钉在他的头顶了吧。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无意冒犯，刚刚不小心看到了你拨打的电话，是刘宇宁吧？就是那个酒吧老板娘。她如果一直不接你的电话，你怎么办呢？一直在这里等下去吗？”
文小鱼一直心存戒备，现在听到他这么问，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呆愣在原地。姜牧野没说话，也没继续等她说，转身，迈开长腿，一下挎在了机车的前座椅上，单腿支地，用另一只脚划开车梯。这时才又看向了文小鱼，头向自己的方向一撇，道：
“上来吧，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没有发动车，而是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迅速将衣服脱下，扔给了文小鱼。
文小鱼正被他一连贯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突然看到飞来的衣服，本能的双手接住。
她确实很冷，手里的衣服还带有姜牧野身上的体温，握在手里，温度从掌心传到全身。有一瞬间，她感到眼前的男人也并非她想的那么狡猾。她抿了抿唇，刻意压制了一下想要勾起的唇角，这个时候如果再拒绝的确会显得她一点儿也不大度，将来在他面前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揶揄。
文小鱼展开手中的夹克，潇洒地穿好，看了一眼机车上的姜牧野，现在他身上仅剩下一件短袖紧身t恤了，t恤下隐藏着他完美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时机车上的男人突然开口说：
“行了，别看了，我现在是不是也应该担心一下我自己？”
此话一出，文小鱼脸颊突然泛起红色，感觉自己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撇了一下嘴角，没说话，一迈腿坐在了后面不大的位置上。她从机车一侧的储物箱拿出了另一顶头盔戴在头上。
两人的距离又一次变得很近，姜牧野感觉得到，身后的女人故意向后挪动着身体，有意识的将他们的距离尽量拉开，脸上不露痕迹，将头盔戴好后，侧头说：
“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