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今天上午来工地不像是来工作，更像是来走个过场，利亚现在是真的要扶额自嘲了，怎么变得跟那些只知道表面功夫的中年油腻高管们一样了？
不过利亚的这个过场走得也算是尽职尽责，该去看的地方她都好好看了一遍，整个酒店的情况和到此为止的进度她也都心里有了个数，也算是好好地度过了这一个上午。要不是工人们都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只看见她穿着防风防雨的外套，戴着和他们一样的安全帽的话，少说也得去告状，说她消极怠工。
中午临走前，利亚去跟盛猷打了声招呼，安排了点补贴下去。虽然今天没有看到明显蹲守在拍的狗仔，但同样的，为了避嫌，更为了不多些会让她倍感头疼的麻烦，她没有亲自去找尼冉，而是微信里告知了他，自己已经走了，并且不同告诉盛猷，自己已经打过招呼了。
利亚没有捧着手机等着尼冉回消息，反正利亚知道他现在忙得很，他要是忙完看到了，自然会回微信，狗仔还没有厉害到能黑进他们的手机的程度。
回到车里的利亚搓了搓手，南方这种地方，热是湿热，就算是冷也是湿冷，跟她去过的冬日里的北方那种干脆直白的热和冷并不太一样。
这种不同在夏季的时候尤甚，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让人想来都难受，跟现在的冬天相比，倒是生出点她们现在身处冬天的安慰来。
刚刚上车的时候那阵刮过利亚脸颊的风的痕迹哪怕是利亚已经在温暖的车内坐稳了也还是没褪下去，车外的风又开始搜刮汽车漆面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贴着车窗而过的时候，留下了的肉眼不可察的划痕印到了车内人的心里。
利亚有些后悔了，她应该要多一瓶酒的，冬日里的酒精是很好的暖身利器，这么想着，她让司机打开了车里的空调。
“哦对了，文叔，这里到餐厅要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最长十分钟，包括红绿灯。”文叔其实知道利亚是在担心酒的事情，他虽然不算多了解这位雇主家的女独生女，但在和他们的接触过程中，什么地方需要注意，什么问题代表着什么意思，他都已经了然于胸了。
利亚没有把话点出来，文叔也只就问题给答案而已。
利亚应着“好”，她原本还在担心车里的温度会影响酒的质感和风味，毕竟她对自家的产业再不关心，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地也很难不知道些东西，不过既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的话，心里那一点点的担心也似乎是伴着窗外的风一并过了去。
接着，她转过头嘱咐娜娜：“待会儿见到了伊戈尔你就安静待着只是吃饭，需要的话看情况接个话，其他的事情你就机灵着点，伊戈尔人不错的，也挺有亲切感的。”
她们假装偶遇伊戈尔的过程非常顺利。根据利亚的线人给出的信息，伊戈尔这两天都会以一个最普通的外国人的样子出现在这个本来外国人就多的高层餐厅。
耳边悉悉簌簌的英文，自信听的话会发现大半都很商务，这点跟上海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再加上伊戈尔本身也不是什么名人，自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他，除了今天的利亚。
利亚找了一处可以看到维港的玻璃窗旁坐下，先点起了东西。
她跟伊戈尔吃过饭，知道伊戈尔喜欢坐窗边，特别是能看到不错的风景的地方，而且另一边的窗边背着光，视线不太好，由此利亚推断，伊戈尔会挑这边的位置，至于先把吃的点起来则是因为她不想显得这个偶遇太刻意，最好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上来的时候特地把酒留在了车上。
餐前的葡萄酒上得很快，接着就是一道沙拉作为头盘被摆上了两个人的面前。
服务员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抓捏住葡萄酒的瓶底，为二人倒酒，利亚却无心于桌上略微冒着泡的白葡萄酒，她的视线一直在门口处徘徊。
“先吃点东西吧利亚，否则一会儿伊戈尔一进来就会跟你对视。”
服务员为二人倒完酒之后再说了两句让她们有事就叫自己之类的他已经说了千百次的培训话术之后就走了，服务员离开之后，娜娜终于能看清楚利亚脸上的表情了，她发现利亚瞥向门口的表情有点明显，她要是伊戈尔，肯定进来的同时就会看到利亚在看自己，这样就刻意了，可是，她依然有一件事不明白。
“为什么不能直接约他出来论公事呢？就说听说他在香港，正好你这两天也在香港出差或者之类的把他约出来，我觉得偶遇的安排好像有点没必要。”
餐厅提供的沙拉很普通，就是最常规的布拉塔番茄沙拉，本来就是用作开胃而已，所以没什么特别的，分量也不大。
娜娜用提供的刀叉划破了中间那颗圆圆的布拉塔，外面的固体表皮被切开之后里面流动的奶酪就淌了出来，很快把周围的食材染上了白色，淋上的油醋汁被白色的奶酪托举起来，散发出淡淡的奶味混着点酸。
娜娜并不急着吃，她还是对利亚的答案更好奇一些。
利亚了然般点点头，原来她是在好奇这个，利亚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她可不想伊戈尔一进来就听到整个餐厅有个人在议论怎么算计他：“瑞和尼冉都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应酬的时候能少喝酒就少喝酒，最好别喝，让自己处在清醒的状态，否则酒精上头，人就会降智，难免不被人拖着走，然后头一仰，桌一拍，做出些酒醒了之后让自己后悔的决策出来，比如说同意做一些早就在文山会海中被否掉的项目，以一个会让人近乎昏厥的价格同意一次根本不值当的交易等等。而换个角度看，这也就是几乎逢应酬必喝酒，提到应酬就少不了酒的原因，人在酒精的作用下本身就会放下戒备，进而放下智商，这个时候就可以说些联络感情的事情了，比如在一个学校上过学顺便回忆青春，家里都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年岁差不多的高中生每天鸡飞狗跳的之类，酒精会让感性压过理性，接下来就可以做个合格的木偶被人哄着捧着签文件了。我送伊戈尔酒，当然不是出于让他当场喝当场醉的目的，他酒量比我好，但酒桌上的应酬原理在这里也是适用的。如果我以公事的名义把他约出来，他就会准备好一个讲公事的脑子来见我，他多少会有些戒备心，我何必给自己制造这种信任障碍，而我如果是在他完全放松的情况下以一个不经意的偶遇来见他，他看到我就会惊喜，也会更容易答应我的交易，缘分这种东西放在全人类身上都是适用的，而且以后他还会津津乐道于我们这次偶遇，以后要再想继续做交易显然会比只是因为公事见面更容易。当然就如你所说，我没有必要假装跟他偶遇，直接约出来谈公事就好，但现在有一个更利于交易，利于以后的生意合作的方法，那我为什么不用呢？”
说完这些话的利亚显然是有些渴了，她抿了一口已经被服务员倒好，醒得差不多了的白葡萄酒，然后划开自己面前的那只布拉塔，看着整个盘子里的食物都慢慢浸染上奶香，再用叉子叉起一颗切了半个的番茄送进嘴里，番茄的酸甜和奶酪明显的奶香味混合在一起，在嘴里充斥着，利亚赞叹道：“这家的冷头盘沙拉做得不错，这种东西吧，只要食材没问题，就很难不好吃的。”
可能是有了食物来转移注意力，利亚比起刚刚的状态，确实是更放松了些。
人一旦放松了下来就跟忙的时候一样，时间会过得格外快一点，伊戈尔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餐厅门口，此时两个人面前的头盘刚刚被撤下去，利亚正抿着酒清口。
利亚听到了伊戈尔的声音，眼睛的余光也证明了伊戈尔确实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往自己这边的位置走来，她非常气定神闲地假装跟面前背对着伊戈尔的娜娜说着话，并不忙于吃下一道菜。
怕伊戈尔没看到自己，她还特地更挺直了腰，以便伊戈尔能看清自己的脸。
利亚猜得很对，伊戈尔确实看到她了，看到熟人的伊戈尔也确实看起来非常惊喜，他快走了两步上来跟利亚打招呼。
“天呢利亚！我没想到你居然也在香港！”
既然是假装的偶遇，那么自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伊戈尔的惊讶是真的，利亚就要装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给了自己的角色一秒的反应时间，然后惊喜地站起来去握住伊戈尔的手，再迎上了伊戈尔的拥抱。
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更顺利。
她很顺势地把娜娜介绍给伊戈尔：“这位是江欣娜，我的得力助理，你和我一样叫她娜娜吧，前几次都是我自己来见你，我提过她的，这次你们也算是终于在命运的安排下见上面了。”
接着，伊戈尔很自然地把他们三个安排进了一个包厢，省了让利亚来开口。
在等下一道菜的过程中，伊戈尔告诉了利亚一些她其实早就知道的信息，然后他问利亚：“你呢？虽然知道这是你的国家，你来也方便，不过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来看看我自己的酒店建造得怎么样了，你知道的，自己的产业嘛，总是要上点心的，不过离建成开业还有几个月，开业那天你要来支持我啊。”
利亚能有如今这个这么合理又让人无法质疑的借口说来还是要谢谢尼冉，他不仅这几天在帮自己看着工地的施工情况，还相当于额外帮了自己这笔交易，虽然这件事情尼冉本人还不知道。
“酒店吗？”伊戈尔喃喃着，“你还真是涉猎得越来越广了，又是珠宝又是酒店的，你在美国的分公司也开业一段时间了吧，这么停不下来，也别太辛苦了。”
伊戈尔这了知天下事的样子按道理来说利亚该惊讶一下的，但仔细一想，利亚是跟他做过生意的人，就算不刻意去了解打听，她的这些事情也都是上过新闻的，看到熟人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没人不会多看两眼，况且伊戈尔也不可能对这位做过生意的人一点底细都不知道，总不能像利亚不了解自己的酒店那样的不应该。
有了伊戈尔的话开头，利亚就能轻易地把自己想说的接下去了，即使她和娜娜都知道那些话都是编的。
“是啊，我家人也都觉得我辛苦，想让我休息休息呢，我这次来香港出差，家里就把新运回国内的红酒给我寄来了一瓶，才刚到的，我也没尝过呢，要一起试试吗？就在楼下的车里。”
非要说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为了打消伊戈尔的顾虑，毕竟这样上下来回一趟，也是需要点时间的，而利亚自然地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也是需要时间的。
她需要让伊戈尔觉得，去拿一瓶酒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伊戈尔果然在听完了那最后的一句话之后欣然接受了利亚的邀请，利亚虽然给他送过酒，但好东西是永远都不嫌多的，况且利亚家里的酒就算是在邻近的异国和遥远的他国，销量也很好，是有着不错的知名度的，好歹算是多年的牌子，如果这点传播度都没有的话，早就宣告破产了，哪还能让她们家风光到现在呢。
就算是在以前，提起酒就是耶稣和法国的那段时间，她们家的酒也是多多少少上过各国的王公贵族的餐桌的。
所以伊戈尔对利亚嘴里刚运送回来的酒确实颇为感兴趣。
利亚让人把这酒送来就是让伊戈尔喝的，只不过得在不谈公事的时候。
娜娜把酒拿进包厢的时候利亚和伊戈尔的酒杯刚刚碰到一起，看来她来得刚好，事情已经说完了。
也不枉她为了拖时间没有把电梯坐到底，她是抱着酒瓶慢慢悠悠走了三层楼，又在餐厅门口整理了一下着装和妆容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的。
虽然手脚慢些是娜娜自己的设计，利亚也知道娜娜会拖着点时间，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她边把包装精致的装着红酒的盒子交给服务员，边不好意思地道着歉坐下：“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吧，中间接了个电话耽搁了几分钟。”
伊戈尔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示意旁边正在把利亚带来的红酒倒进三个新拿来的干净酒杯中的服务员，让他把盛过酒的杯子拿下去。
他向娜娜摆摆手，完全不在意这么点事情：“能等多久？我们正好谈完事情，等着你呢，你就来了，这可是巧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有没有，放心吧，”娜娜看向利亚，“新的方案先发给你了一版，等回公司了会再详细说明的。”
利亚点点头：“好。”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的，自然，且没有破绽。
只是希文的方案其实在她们来餐厅的路上就发到了利亚的邮箱里了，希文发来的微信也是隔了一分钟不到的事儿，不过娜娜特地压到了现在才说，就是要利亚给出真实的反应，因为利亚是真的不知道。
娜娜也想过要不要那个时候就告诉利亚，不过利亚好像盯着手机在苦恼着什么，娜娜便也就算了，还是把这个消息等到需要的时刻再告知利亚吧。
利亚并不在意娜娜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事儿能做好，其他的就都不会是问题。
服务员把装着清澈的深宝石红色的酒体的杯子分别放到三个人面前，见三个人没有别的事了，就又是那两句话说了一遍，然后退出了包厢。
伊戈尔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液还没有来到伊戈尔的鼻子下面，就有一种浓厚的发酵香味直冲鼻腔，那里面拥有发酵前最原始的葡萄浓郁的味道。
伊戈尔甚至还没尝到酒的味道，就已经喜笑颜开，好像比刚刚和利亚碰杯的时候更开心。
他赶紧把杯口移到了嘴唇的位置，抿了一口。
饱满的酒体滑进伊戈尔的口腔，酸度较低，厚重的酒精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单宁强劲，反上来的涩味很明显，伊戈尔显然很不舍得把口中的液体咽下喉咙，一个吞咽的动作结束后，顺着喉咙滑落下去的酒液残留的香气滞留在口腔和鼻腔，回味悠长。
伊戈尔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还有着四分之一的酒水，笑开着跟利亚说：“我看啊，这以后不仅仅是你的牌子要上线我的平台，连你们家的酒我也想让它出现在我的平台页面上呢。”
利亚巴不得他对这瓶酒评价再高一些，她爱听。
她自己也抿了一口面前的酒水，确实，跟餐厅提供的比起来，她带来的的确好喝不止一点。
利亚举起手里的酒杯，酒体因为突然而来的动作轻微晃动，泛着醇厚的光泽：“好啊，我想我父母会很乐意的，我会去尽力促成这件事情。只不过在此之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还请把这瓶酒带走，让您女儿也尝尝看，我很好奇她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