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言正在回家的路上。
L市到S市的距离,高铁要走一个多小时。
她早早地赶来L市,没有告诉任何人。
现在,她又要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回去。
只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是悲哀地不可改变了。
陈妙言孤身在人海中穿梭。
她原本以为,这是很难的事情。
从前,她若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总是会觉得,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现在她不会这样想了。
她熟练地进站,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无言地看着人们渐渐挤进车厢。
她没有戴着耳机,也没有看书,只是呆愣愣地看向前方。
见到了林夕,谈话之后,她就似乎和世界有了隔膜。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人们照样地行走奔波,并没有因为世界某处某人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那我又算什么呢?
车窗外面的景色渐渐加速,最后变成飘忽而过的色彩。
陈妙言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的样子。
两双眼睛,在某个瞬间,碰在了一起。
她确信,双方在那一刻,心中应该都有一种莫名的信念——
他\/她一定喜欢我吧?
然后就是第一次作同桌,不经意间,两人的手碰到一起......
“你...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陈妙言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说话的男孩。
大约是,刚刚一直看着他那个方向,被误以为,对他有意思了吧......
又或者只是正常的搭讪?
思绪被打断了......
有点......烦躁呢......
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呢?
哦,应该礼貌地拒绝——
无聊的举动......
陈妙言什么也不想做,仅仅是眼中流露出疑惑的情感。
眼神仍然向着前方,并不因为男孩的行为有任何的改变。
陈妙言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于表情和眼神表露出的情感,有着十分的掌控。
大多数时候,自己并不用说话,就可以让对方懂得自己的态度。
那个男生,最终还是承受不住那种沉默的压力。
他快速地道了个歉,就挤到车厢另一边去了。
对了,刚刚想到哪里了?
哦,两人手刚刚碰到一起的时候......
像触电一样呢,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这件事情,没有谁的预先设计,是完全的巧合事件。
不过碰在一起的手,也并没有谁先离开,同样没有进一步地牵在一起。
只是,颤抖的第一下,表明双方都懂得了,触摸的事实已然发生。
相信那个时候,在两人心中,一种自己的确信终于得到了确证的幸福感,一定像春天山间涌出的泉水一样,流到了生机勃勃的草地上吧?
两只手暂时分开了,不过不要紧,双方都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很快地,第二次触碰,第三次触碰......
第一次,两只手在课桌底下紧紧的握在一起......
两个人心里,既幸福又惶恐。
同时还装作认真地听着,台上语文老师念的课文:
“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的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
到站了。
陈妙言恍恍惚惚地来到大路上,入眼尽是繁华而陌生的景象。
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未能熟悉这里的一切。
不,她才不想要熟悉这里......
陈妙言步子走的越来越快,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艰难地前行。
尽管多次撞到他人,她还是不改变自己的行走方式。
“啊!抱歉!”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子,正在和她的女伴打闹。
一个转身,却撞到了陈妙言。
后者一个趔趄,在原地停住。
不知为何,她好想哭。
“你没事吧?”
墨镜女子关心地问。
对方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陈妙言摇摇头,没有应答,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她仰起的绝美面容,早已被泪水沾湿。
她往前走着,周围的人都惊愕地看着她,不自觉地给她让出行走的空间。
或许是她的情绪能量彻底爆发,让附近的人都感觉到了,那种浓郁的悲伤之情吧。
陈妙言终于到家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来的。
她看着自家的门口,又是陌生的门。
这门后的家,离幸福是那样远......
开门进去,就是客厅。
母亲还没有回到家,只有父亲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还低头刷着手机上的新闻。
他抬眼,语气平淡地说:“去哪了?”
陈妙言心中一颤——
平常她这时候,都要胆战心惊地斟酌一番说辞,然后想着如何才能不暴露林夕的存在吧?
尽管用“去找同学玩”这个理由,也会被指责。
被指责的她,也会很伤心。
“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父亲用怀疑的眼光看过来,然后话语随之而来:
“又去找同学玩?你原本小学初中的朋友都不在这里吧?在新学校也没交到什么新朋友吧?我问过老师了。”
陈妙言紧紧地闭上了嘴。
“其实我和你妈早就有怀疑了,先前你原来那个初中的老师也和我们暗示过,不过不确定。只是,后来我们刚好有了来盛海的计划,因而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顺带的。”
“怀疑什么?”
陈妙言语气闷闷地问道。
陈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的异样,只是轻轻一笑:
“怀疑你早恋啊。”
“可我学习成绩明明没有退步......”
“所以,你承认你确实早恋了?”
“可我学习成绩并没有退步!”
“那又怎样?”
陈父仍然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女儿话语中渐渐加强的语气,他也全当未闻:
“那只能说明,你原本应该可以考得更好。只和之前作比较,看似合理,实则并不能成为我们判断的必要——这没意思也没意义。”
“意义?”
陈妙言几乎愤懑地问出这句话:
“什么意义,合你们的意......就是有意义的?”
这回陈父终于抬头了——
从陈妙言嘴里,吐出攻击性这么强的话语。
这种体验,对于他还是头一回。
“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现阶段你还不用——不对?你什么时候哭的?”
他盯着自己女儿脸上的明显的泪痕,质问道:
“你刚刚到底去干什么了?”
陈妙言冷冷的说:
“我去找林夕了。”
“林夕?”
陈父在脑子里面搜罗了好一会,才整理出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你初中的同学?似乎你们小学也是同学?看来你就是和他早恋了?怎么?他也来S市了?还把你惹哭了?”
“是我去L市找他。”
“哦?坐的高铁?存钱存了很久吧?不过以后你也不用在这方面花心思了——以后你的每笔零花钱,都必须在我们眼皮底下花出去了。不然,你就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哪怕一点钱,去干某些蠢事!”
那种无比幸福的感觉,还有分离之后撕心裂肺的感觉,原来都是......
“蠢事”?
听到这个词,陈妙言再也不能忍受了:
“你们,根本,一点,一丝一毫,也不懂!”
听到女儿的愤怒言论,陈父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啊对对对。我们‘什么也不懂’。像你这种小孩我不知道见了多少了,说的话也都类似,没什么新意。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改变不了什么?
确实,如果一直像是原来那样。
也只能无助地坐视着,自己珍视的东西逝去。
陈妙言说:
“我要改变。”
“哦哦?你要怎么改变,陈妙言同学?”
“你们的指挥什么的,我听够了!我不要吃饭和走路都受你们规定,不要兴趣爱好和阅读内容都被你们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也压根不喜欢声乐课,我喜欢钢琴。我的人生里面不要全是学习,我想要......想要和林夕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假如我是错的,那就让我承受错误的代价好了。我不要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陈妙言脸涨得通红,但还是大声地说出来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自觉幼稚,但是却是真情流露。
陈父脸色波澜不惊,甚至又看起了手机:
“你要懂得,我们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到了社会上,就会发现,你和别人的关系,与你和我们的关系,实际上是类似的。那时候,你才会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你不想这样做,当然可以咯。自己选择做与不做,我们还能强行控制你的思想不成?可是你还是做了,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也可以选择做与不做,而且我们掌握着资源,你有什么资源?你的资源就是你自己,我们却有许多你需要的其他资源。你不想干了,当然可以,我们也当然可以不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就比如,你要是把你以上宣布想做的事情全部做一遍,你就不要想有自己的东西了。因为那些东西,说到底都不是你的,而都是我们的——这样,如何呢,你还想这样做吗?”
“我会这样做。我会离家出走。马上,立刻。”
陈妙言语气坚决地说。
她感觉到,这个决心最终就要达成了。
这回轮到陈父惊愕了:
“你这是在犯蠢?!”
“凭什么说这是犯蠢?你们每天为了更高的社会地位费尽心机,为了自己执拗顽固的观念而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人身上;对上位者又卑躬屈膝,面对同辈即使不喜欢也要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同时,又因为别人羡慕嫉妒的眼神而沾沾自喜。这样的生活方式,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幸福感,反而觉得这才是犯蠢。你们的目标,不过是把我培养成这种——另一个你们罢了。我本来已经找到了幸福,你们却以为那是蠢事,然后把它绞杀了。凭什么呢?凭你们能够支配我么?一个多世纪以前,女性离开丈夫 也被认为是犯蠢呢......”
陈父怒极反笑:“你懂什么?”
陈妙言笑了。
她是故意说出上面的话的:
“你也说了这句话。”
“什么?”
“刚刚我说过了,‘你们根本一点都不懂’,而现在你说出了相同的话。”
“这......那......当然是不一样的。你的所谓的幸福,是短暂的;而你现在自律,老老实实地拒绝诱惑,以后得到的却是长久的幸福。”
“你现在幸福吗?”
陈妙言忽然问道。
“什么?”
“无所谓了,我会离开。并且尽量不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我知道你们给了我很多,很对此很感激,但也只能感激这些东西。我会尽早地赚钱,然后给你们还钱,这样我就没什么再欠你们的了。我查过了,夏国养一个孩子到17岁,平均需要53.8万。S市的话,要将近百万。我们以前生活在L市,搬到S市不过几月,实际成本要比百万低一些。不过,我会按照一百万还给你们的。”
陈妙言说着,一边把身上的钥匙钱包等等放在桌子上,只留下手机和必要的证件。
独自生存的话,手机和证件是绝对必要的。
大不了以后多还点钱。
巧合的是,她今天穿的这身白色连衣裙,是以前林夕送给她的。
只不过那时候她说是女同学送的礼物。
“哦,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拦着你。”
陈父反而笑着这样说。
一开始,陈妙言说自己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心里还一惊。
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严重。
不过,后来又听见女儿给她算什么成本,说要给他们还钱。
又把钱包钥匙什么都放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他反而不慌了,确信是自己女儿想要随便玩一玩。
走就走呗,S市治安不错。
最多也不过饿她几顿,估计也就回来了。
手机不都还带着吗?
撑不住了,自会联系。
她估计还有些零钱,单纯吃饱的话,也够吃几餐的了。
就当是给她的惩罚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道:
“你要走当然可以,我也不要求你这么快还钱。你走了之后八个小时内,随时可以回家。过了八小时,我就不给你开门了,你以后就只能在外面流浪了。所以,你还是要这样做吗?”
陈妙言点头,没在说话。
她转身开了门,然后出门,又轻轻地合上门。
“咔嚓”地一声,门关上了。
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陈父也不是很在意,说不定没几个小时,她就又回来了呢......
还没过几分钟,他的手机就有一个电话打来。
他以为是女儿的,结果是领导的。
电话挂断,他现在需要赶到公司办事情。
临走前,他还把女儿留下来的钥匙藏在门口的花坛底下。
他记得以前和女儿说过,在这里会藏钥匙。
要是自己忘记带钥匙了,可以往这里来看看。
他确信,她一定记得的。
唉,自己真是一个好父亲啊......
为了女儿操碎了心......
————————
陈妙言走下楼,才发现原本晴朗的天气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天空一片灰蒙蒙,还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她往前走着,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想着先远离这里。
她双手交叉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天气变得有点冷了。
而且,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她还没有吃过中午饭。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家的楼层位置,心中却没有一丝想念的情绪。
是的,那里也许很暖和,还有吃的。
自己只要安安分分的,就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不过,虽然现在她又冷又饿,却能体会到一种解脱的快感。
已经从原有的轨道脱离了,她第一次感到未来的道路的可能性这么丰富......
她继续向前走着。
漫无目的,思绪却越飘越远......
先去......嗯,先去找点吃的东西。
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赚钱的工作,尽量不要看年龄的那种。
假如一时半会找不到赚钱的方法,她就只能去找以前的朋友借一点。
可以去找L市的盛书舒,还有以前初中小学的同学,或者......林夕?
暂时活下来之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吧。
如果没有固定的收入的话,学也暂时不能上了——
既然,都没想着靠学历做成什么事,那么上不成学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如果自己能够流浪呢?
靠着仅仅维持生命的资源,去到处流浪。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去L市,去J大那边,去林夕所在的附近流浪。
那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应该说是曾经很熟悉——而且能够看到她的阿梦——虽然不是曾经的阿梦。
她越走越远了。
大约是冒着雨的缘故,周围的行人都走的很匆忙。
天也渐渐黑起来。
雨越下越大了,她只能尽量找着遮挡物比较多的地方走。
自己的爸妈,可能会很担心自己吧?
说实话,她心怀愧疚,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再回去吗?
自己回去,也只是白白地给自己增添苦难罢了。
虽然在他们看来吃饱穿暖,前途也还在,根本算不上什么苦难。
可是现在,还活着就很痛苦——这是确凿无疑的苦难。
如果,他们叫了人抓她回去。
那么她回去一次,就会再离开一次。
总有一天他们会厌烦的吧?
实在不行,就等成年之后再......
不,那是没有办法,才能想的事情。
现在自己绝不能想着,要主动妥协延迟自己的斗争时间。
现在,雨已经变大到了,一走出这棵树就会变成落汤鸡的程度。
况且,就算她没有走出去,身上也已经湿到了某个临界点。
“阿嚏——”
“阿嚏——”
她立靠着渐渐潮湿的树干,看着远处霓虹灯光和潮湿路面形成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虽然现在又冷又饿,头还有点痛,她却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只是呆呆冷冷地,看着面前马路上车辆来回呼啸。
并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感到伤心或者后悔,也没有谁要恨的。
‘这样下去,要感冒的吧?’
‘不重要了,虽然我本身没想着要死,不过,活不下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唔......在意这些事情,真是蠢举。’
陈妙言一直等着雨停,雨却越下越大了。
现在朝外面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雨水打击地面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一切的其他声音。
陈妙言从前有着严格的午休习惯,今天却没有睡午觉。
因而,刚才靠在树干上还没几分钟,她就有些困倦了。
听着车辆和行人的模糊的噪声,就更加想要睡觉了。
不过此时,仅剩的周围的雨声,反而让她头脑清醒了起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肚子传来的饥饿的信号,还有身体各处的寒冷的感觉,以及脑袋里一种小火苗慢慢炙烤的眩晕感。
她先拿出手机,确定没有进水而失灵。
她没有带出来现金,手机社交账号上仅存的零钱也只有一百多块钱。
去偏远一点的地方,便利店买最便宜的吃的,应该足够撑过一段时间了。
如果再发烧的话,她也不打算再买药。
撑过去就过去了,撑不过去也就那样了。
她不在意身上各处传来的不适感,反而能渐渐地在此中,体会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那种快感,和长年忍受孤独并且接纳了孤独的人,能够感受到的快感类似。
在她眼中,现在的世界终于不是曾经那个,一下雨就要烦着上学会麻烦、不能出去玩的叫人厌烦的世界,而是一个可以欣赏其中有趣新奇景物的世界。
光影,车影,人影,溶于暴雨之中。
这辆车子有着奇怪的外形。
那片光影幻化出了绮丽的色彩。
面前的一个行人的身影挺拔,很像他的阿梦。
“蠢货。”
林夕撑着一柄大伞出现在她面前。
陈妙言突然愣住了:
“...阿...梦?”
“正是。”
陈妙言不顾身上潮湿,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林夕。
“真是你吗?我头有些晕,担心这是幻觉......”
地面已经很湿,陈妙言扑过来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
林夕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她:
“是我。”
“嗯~确实是新的阿梦的说话风格呢......可是,你为什么会在S市啊?”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在外面淋雨。”
陈妙言简练地给他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林夕点头:
“知道吗,原来的林夕死掉了,可是原来的陈妙言还活着。现在,老天要送以前的陈妙言,去见以前的林夕——简而言之,老天出钱给我,来支持你的反抗事业。”
............
【叮!新任务!】
【任务要求:帮助陈妙言摆脱目前的困境并完成蜕变。】
【任务奖励:魅力自由属性点+0.3】
【陈妙言定位已经开启。】
............
找了一家宾馆,在前台人员怀疑的目光下,林夕出示身份证。
林夕开了一间房,把浑身湿透的陈妙言先安置了。
林夕出门给她买些过渡用的衣服。
陈妙言洗完澡之后,没有衣服穿,只能暂时躲在被子里面。
林夕回来之后,看见床上的被子卷成一个玉米卷的模样。
陈妙言漂亮的脑袋伸出来:
“不管你是以前的阿梦,还是现在的阿梦......我都会喜欢你哦。”
林夕无奈点头,表示了解。
陈妙言出走之后,原来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