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舒意照例打开车载电台,里头却不期然跳出她的名字来。
她立马手快地关上。
她还尚且对自己火了这件事儿没有太多实感,没有防备到居然晚间电台里会不止一次出现她的名字。
“今天的娱乐焦点人物,依然是上期观察过的舒意, 她……”
主播没有说完的半句话被生硬地截停。
原本专心开车的宋时冕此刻看了她一眼。
宋时冕依旧不声不响,他不问不说。他绝对听到了,但他不问为什么关掉,也不顺着电台里的话题和舒意聊起她目前面临的舆论。
他一直如此有分寸,得体知进退。
车里陷入了长达三五分钟的静默。
随后宋时冕突然发问:“害怕?”
如此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但舒意听懂了,这么久以来宋时冕再一次正面提及这个话题。
对舒意这样骄傲的人问出害怕这两个字对她来说近乎刻薄。
她难得地陷入沉默。
她本应该下意识地反驳才对,不过这次她没有。
她靠在椅背上仔细想,她害怕吗?
可能有一点儿吧。
任谁脊梁被戳出五百个洞来还能乐呵呵地听吗,她心倒也没那么大。
虽然嘴上不说,虽然谁打电话过来关心她都强撑着,可要她坦诚地问问自己的话,面对无端的谩骂和诋毁,事实上她做不到心无波澜。
她从小就不是个肯受委屈的性格,但她选择了作为演员的职业,一份经常被捂嘴的工作。
现实生活里但凡有一个人敢这么说她,她都能立马上去开撕。可她一旦被放到网上,作为一名公众人物,一百张嘴都向她问罪,她百口莫辩。
她也无法去替自己开脱,因为在剧播期间,角色越有话题和讨论度就意味着能给《完美的她》带来更多的热度。
她的微博除了发宣传博别的什么都不能发。
星娱今天下午甚至给她编辑好了下次微博的内容,提前给她过目。一个跪地落泪的表情包p了她的脸,文案是:跪求大家轻骂。
大家都在玩梗。
她却替她的角色苏姈悲哀,她想苏姈存在的意义决不能只是被骂而已。
她有点不清楚自己做演员的意义是什么了。
苏姈是一个有厚重内核的人物,她是虚荣是作假是不道德。可她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
现实生活中存在着很多这样的人物,这类人可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做出很多令人不耻的行为,大家都唾弃这类人批判这类人。可这类人又偏偏没有触及法律的底线,尽管被恨的牙痒痒,可这种人偏偏受不到法律上的惩罚。
苏姈的头脑其实很清楚,她知道她自己的行为并不符合公众的价值观,她很清楚一旦所有事情败露她会遭到千人唾万人弃。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路,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她自己选择走上这条钢丝索,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所以此刻宋时冕问她害不害怕,她扪心自问,不怕。
她只是不再抱有希望,她不再奢求能有人真正读懂苏姈。
她很可恨但也可悲,在所有人歌颂完美的男女主时舒意也希望能有人稍微怜爱一下苏姈。
舒意用行动给了宋时冕回答,她重新打开了电台。
电台里肯定又是一通批判,可她这样做的唯一作用就是向宋时冕证明她并不害怕,她从接下角色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也是在证明她一点都不后悔饰演苏姈。
再次听见车里响起的声音,宋时冕这次没有看她,他平稳地目视前方,只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短促到只有这夜色能窥见。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主播这次聊的话题并不是一味批判苏姈,他们向听众问了一个问题。
苏姈罪至该死吗?
听到这儿,舒意一愣神。
没有人能替别人决定对方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作为一个角色,公众可以对苏姈大肆批判。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苏姈是道德上的小人,她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我们教育下一代时需要引以为戒的那一类人。
可是,归根结底,苏姈的悲剧是谁造成的呢。
本质上,她只是一个自卑到过分掩饰自己的人,我们需要承认世界上有小部分人天生就得到了大部分资源,他们无需担心吃穿,在这些人的世界里他们从小接触到的教育是美德、自由、梦想。
可是像苏姈这样的人,天然就被剥夺了幻想的权利,她父母能给她的只有最基本的物质层次。她劳累一辈子的父母永远也不会让她去追求什么艺术和幻想。苏姈这样的人想要得到这些,只有她自己去争取。
所以苏姈太渴望这些了,所以她才会在自我介绍时这么解读自己的名字“苏州河的苏,聪明伶俐的姈。”苏州河在苏姈心中是多美的意象,她不想说父母给自己起的“玲”是那个常见的、朴实的、甚至说俗气的玲,在她心中,她自己应该是那个独特的、高雅的、寄予美好希望的“姈”。
……
主播言辞恳切,最后他说:我们在看待世界的时候,要有多元化的包容性,这不是说我们呼吁大家去共情苏姈,她的行为完全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世界要有容错性,我们必须承认不完美才是人的常态。
至少,我们最不应该因为一个角色就把一个演员定性,不应该将炮火对准无辜的演员。
如果因为一个角色否定一个演员的全部,甚至无端猜忌和编排演员,那么公众就会成为比苏姈可恶千万倍的人。
这场深夜电台完全就是舒意的心声,终于有人从她的角度来看待苏姈。
播完之后她静坐了良久良久,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车已经停在目的地很久了。
宋时冕没有提醒她早就应该下车,他一直陪着她听着,等她自己想开。
舒意转头去看宋时冕,却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他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她多久。
因为临时被她叫出门,宋时冕只仓促穿了一件大衣,头发也是相当随意的造型,不似往常规整。
整个人高瘦清白,他的瞳仁不是纯黑更偏于深棕,他看人的时候很淡,但这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你,别样的吸引人,就会有一种深重的安心感。
他身上这件大衣舒意没见过。
冷不丁地,她开口问:“宋时冕,你这件大衣是什么面料的,我能感受一下吗?”
舒意脑袋里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不知道怎么又跳脱到衣服上了。
但宋时冕已经习惯,他递了一只手过去让她感受。
然而舒意却没有摸他袖口上的面料,她快速摁开自己的安全带,紧接着把宋时冕递过去那只手推过去,紧接着就倾身扑过来。
宋时冕愣住了。
舒意扑进了他怀里。
舒意能感受到他因错愕产生的僵硬,她闭上眼,脸颊在他大衣领口蹭了蹭。
“还挺软的。”这句话藏有几分掩饰,她已经顾不得会不会被觉察。
片刻之后,她感觉到宋时冕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他手掌好宽大,几乎能罩住她大半个头顶。